惡嬌

第84章 83迷舟(三)

難民們紛紛說起顧忌,左不過就是怕被當刀使,用過就丟。何必又是解釋,又是許諾,難民們依舊怕,他怒然質問道:“你們莫非不知道,徐逢把你們家人的屍體裝壇做法,埋進堤裡打生樁?你們若不出來喊冤,堤下的白骨如何重見天日,姓徐的畜生哪能遭到懲罰?”

聽了這話,難民們先是白了臉,再是跪地求饒:“軍爺,徐大人哪是俺們敢指認的?他朝中有人,黨羽無數,俺們得罪了他,不知要惹上多大麻煩!你們能保俺們一時,能保一世嗎?晌午的太陽還有照不到的地方呢!”

又嗚嗚咽咽哭起來:“至於慘死的家人,俺們更是沒辦法!把屍骨挖出來就得掘堤,動那大工程,河兩岸的幾萬人答應嗎?到時他們嫌俺們多事,要嚼了俺們,兩邊都是老百姓,你們幫誰?無論怎樣,俺們都在本地做不了人,待不下去了啊!”

末了,衝著修逸何必咚咚磕頭:“軍爺,得你們相救,俺們感激,可俺們幾番死裡逃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想再往火坑跳啦!”

忙活大半月,竟落了這麼個下場,何必為自己不值,也為修逸不值。他心裡泛著酸,想問修逸怎麼辦,沒等他開口,一道孱弱的身影走了出來,端端地站直了。

“我知道大家害怕,不想攪入是非中。”昭昭頂著眾人哀求的目光,朗聲道:“是誰默默幫扶你們?在你們沒被逼成匪前,農具衣物種子都是從哪兒來的?”

難民們疑惑:“不是石大善人嗎?”

“他確實是個善人,可一個遭追殺的叛兵,哪有銀子買那麼多東西?”

“那是……”難民們望著昭昭,猜測著是誰出手相救,是這兩位軍爺?還是什麼王府?或是某個心存正義的大官兒?

結果昭昭冷冷一笑:“是個妓女,她拿自己的皮肉錢接濟你們!”

一石激起千層浪,難民們懵了,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她名叫王柳兒,家裡原本是林戶,和你們一樣遭了冤屈,她娘被活活打死在府衙,她爹就是領著你們去告狀的——”

還沒說完,有人震驚不已道:“是老王頭的女兒?”

林戶中不乏互相認識的熟人,有人以為王柳兒早已死去,有人不信她那麼傲的性子肯當妓女,有人好奇她為何悶聲做好事,不說隻言片語……尷尬羞愧的情緒融進空氣裡,噎得他們說不出半個字,老半天后,才有人問昭昭:“她如今身在哪裡?”

昭昭不語,眾人以為王柳兒還在當妓女,道:“小姑娘,她在教坊還是野樓子?咱們雖然怕官兒,但不是沒有良心,她幫過咱們,這恩不能不報……幾十個人合夥湊一湊,早晚能把她贖出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昭昭依舊沉默,等這愧疚與感激攢得足夠多,昭昭才從懷裡掏出石剛給的荷包,字字如刀道:“石剛已經死了。”

沉默,僵冷的沉默。

昭昭繼續說:“他死前交給我這個荷包,你們猜猜,裡面是什麼?”

人堆裡陸陸續續響起壓抑的哽咽,一個老漢抹著眼淚問昭昭:“……姑娘,恩公他給了你什麼?”

“這不是石剛給我的。”昭昭輕聲說,“而是王柳兒和石剛,託我帶給你們的。”

所有目光都望向昭昭手中的荷包,那麼小,裡面難道是信?寫著為他們報仇的囑託,還是交代什麼此生未了的心願?

昭昭將荷包拆開,拿出一摞像紙似的東西,他們以為昭昭會當眾念,誰知她竟揚手一灑,紛紛揚揚的紙像雪片般落下,落到他們的頭上,手中,腳邊……有人撿起來,驚呼道:“是銀票!”

的確是銀票,幾兩的,幾十兩的,零零碎碎,都是王柳兒的賣身錢。她為了彌補將昭昭拉下火坑的愧疚,把所有積蓄都給了昭昭,而昭昭用她的善意,向大家撒謊:“這是柳兒姐留給你們的錢。”

“……留?”大家都留意了這個不吉利的字眼,“她現在到底在哪兒?”

“柳兒姐……”昭昭溼紅了眼,她分不清臉上的淚幾分是假煽情,幾分是真擔心,“她在大牢裡,受盡酷刑……”

眾人圍上來,忙問:“她犯了什麼事?那群狗官兒為何要審她?!”

昭昭用一雙淚眼望著眾人,娓娓道來:“當初你們逃進山裡,她隱姓埋名,進了教坊為妓,賺來的皮肉錢都給了石剛,讓他換成糧食器物給大家送去。”

這時有個臊紅了臉的老漢問:“為何石恩公從未說過啊?”

昭昭繼續編:“柳兒姐不讓說,她怕你們受之有愧。諸位都是有心人,萬一為了她做下冒險的事,倒違揹她的初衷了。”

按當時的窘迫,就算知道,其實也不會為她做什麼的。眾人羞愧得低了下頭。

“前些日子,官府逮住了石剛,逼問你們的去處,石剛咬死了不答,用命守住了你們的下落。”

重頭戲來了,昭昭哭得愈發更悲情,抹著眼淚說:“可那群狗官順著石剛查到了柳兒姐,把她抓進了牢裡嚴刑逼供。在被抓前,柳兒姐曾讓我告訴大家,好好活著,總有一日能沉冤得雪……”

一番話說完,在場眾人無不落淚,石剛已為他們而死,王柳兒還在為他們受刑,灑在他們身上的陽光彷彿有了重量,狠狠踩著他們的良心。

何必看得目瞪口呆,對修逸耳語道:“這丫頭好會騙人。”

眾人還在哭,一個年邁婆子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緊握住昭昭的手:“姑娘,”她聲音蒼老而沙啞,“快領俺上公堂告狀去吧,稍微晚點……王家丫頭可要沒了呀。”

若是能扳倒那些迫害他們的狗官兒,王柳兒的罪名不就清了嗎?原本的為己伸冤,被昭昭洗成了救恩人於水火,她的目光掃過眾人,又有幾個年紀大的女人站了起來,視死如歸道:“咱們一沒田產,二沒家人,賤命一條也沒什麼可吝惜的了!原想著苟且偷生,可王家丫頭淪落風塵也沒忘了咱們,如今她還在受刑,咱們哪能不管不顧?”

乾柴捱上了火星子,又有人陸陸續續站起來:“就是!那群狗官兒害我們家破人亡,還一直窮追猛打,非要咱們死了才安心!不跑是死,跑了也不一定能活,索性幹他孃的!”

眾人義憤填膺,其中卻也不乏擔心後路的,這時,昭昭抬手指向馬背上的修逸:“你們只管作證,其餘的都不必怕,那些狗官兒高不過他。”

眾人順著昭昭的手望向修逸,他穿了身樸素的便衣,卻透著貴氣:“這位是……”

何必很懂事,立馬就掏出修逸的腰牌,鎏金蟒紋,上刻寧字,他高聲道:“我家爺乃是寧王爺獨子!”

先前,大家還沒把這茬兒當回事,現在一見金閃閃的腰牌,又聽到那個震耳欲聾的寧字,齊刷刷地就跪下了,驚懼交加地行禮磕頭,烏泱泱的填滿了修逸的視線。

修逸不喜歡這種場面,他抽走何必手裡的腰牌:“都起來。”

既有舊仇,又有新怨,還有後臺,眾人沒理由再瑟縮。

大功告成,昭昭抹著眼淚走到修逸面前,問:“他們會被用完就丟嗎?”

“只要他們出堂作證,無論成與不成,都能分到三十畝王田。”修逸道,“有寧王府一日,就有他們一日。”

王田稅負輕,是個好去處。昭昭笑了笑,攤開手心,露出空癟癟的荷包:“這場戲下足了血本,三千兩,世子爺會賠我錢吧?”

修逸瞧著她哭紅的眼,臉上淚痕還未乾,眼裡的悲情就散得一乾二淨:“賠,翻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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