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嬌

第90章 89迷舟(九)

昭昭把頭點點,厚著臉認下這句話。修寧繼續寫:那天你說的話,我哥都告訴我了……

後面的字,昭昭不認識了。修寧誇她,她卻連後面是什麼話都讀不懂,又不願礙於面子不懂裝懂,一時便羞赧起來,呆呆地望著修寧看。

修寧覺出昭昭眼底的自卑,重新寫下:

昭昭好,昭昭很好。

這七個字簡單,昭昭全能看懂。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她怔怔地望向修寧:“……謝謝你。”

修寧笑了笑,隨即望向柳樹下的那輛牛車,澄澈的眸子中浮出幾分自責,她記得意行轉述的王柳兒的那些話,這是個有見識的姑娘,若不是飛來橫禍,該有更光彩的人生才對。

她覺得抱歉,沒保住這麼好的姑娘。

拿出一方木盒,遞給昭昭。

裡面是一塊滿是鏽跡的鐵牌,昭昭依稀認出:“林戶,王青……”

——

身邊有響動,王柳兒知道是昭昭來了。無聲無光的黑暗中,她手中被塞進一塊冰涼涼的東西,形狀似曾相識,她用手指感受鏽跡下的凹凸不平……王青。

這是她父親的東西。

幾乎在意識到這點的一剎那,王柳兒矇眼的白布就滲出了血色。一具溫軟的身體抱住她,對她早已聽不見的耳朵說著溫柔的勸慰。

於是王柳兒就當真不哭了。她窩在昭昭懷裡,對那塊小小的鐵片輕聲說:“爹,徐逢死了,你和娘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啦。”

昭昭坐在軟軟的乾草中,遙望長街中一盞盞漸行漸遠的燈,慶幸懷中的王柳兒不知道真相。憑一己之力扳倒大人物,從來不是她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做到的事,無論王柳兒刺不刺殺,捲入風波的徐逢都是會死的。

出了城後,天漸漸亮起來,陰陰的,彷彿含著眼淚。兩個兵知道這趟辦的是何差事,心懷不忍,刻意放慢了牛車的速度,慢悠悠地鑽進雲州城西的一座小山中。

一路上林木蔥鬱,空山鳥語,風中飄著綿密的細雨,夾著碎屑如粉的飛花。

許是落葉即將歸根,王柳兒臉上浮出笑,一種從前在教坊,昭昭從未見過的真心實意的笑:“我家就在半山腰上,門前還有個池塘,池塘裡面有不同顏色的錦鯉,遊起來像畫一樣……”

她說起幼時與父母的趣事,又說起她原本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沒有抱怨,也沒有悔恨,只有一個將死之人的釋然。

快到半山腰時,牛懶懶地不動了,眼睛溼溼的,像是聽了她的話,不肯讓她去死。兩個兵指著地上的牛,問昭昭:“……小丫頭,要不你勸勸你朋友?”

昭昭拉起王柳兒的手,正要寫字,王柳兒就搖了搖頭。

“我好累了。”她說。

其實他們都知道,以王柳兒的身體狀況,再努力跟老天爺爭命,也不過拖延些時日。

兩個兵嘆了口氣,一個從道旁扯了青草,引著牛去喝水,另一個沒事做,就在路邊草叢裡摘了五顏六色的花,滿當當地紮成一把,悄悄放到王柳兒手邊。

王柳兒看不見,昭昭把花塞到她手中,她將臉埋進花團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心地笑道:“花好香。”

說著,她抽出幾支,想編個花環戴在頭上。可惜看不見,遭過夾刑的手指也不甚靈敏。

昭昭在她掌心寫字:我來。

等昭昭編好花環時,牛車也到了王柳兒的家。

這裡完全不似她記憶中的美好,房屋傾塌,池塘淤積,門前幾棵柳樹已經枯死,上面的千秋也朽然落地。

目及之處皆是一片狼藉,唯一一點隱秘的光彩在臨崖處,一棵嫩生生的小柳樹旁,有一座並不起眼的孤墳,墳前的祭品已經空了,墳上無碑,滿是小花,開得旺盛動人。

昭昭扶王柳兒走到墳前,很神奇的,眼盲的王柳兒竟能準確找到那棵小柳樹,她探了探它的根,輕聲說:“活下來就好。”

崖邊土薄,不利樹木紮根生長。一年前她種下這棵樹,讓它代自己陪著娘,臨走時她對樹說,希望你能活到我大仇得報。

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今天是初幾?”王柳兒忽然問。

昭昭在她掌心寫下:初九。

“初九啊。”王柳兒喃喃著,“那老歪這個月已經來過了,他三個月來掃一次墳,等他再來時,我已經化乾淨了。”

已經來過了?昭昭望著墳前空空如也的祭品,怎麼看也不像前不久有人來過的樣子。她猶記得半月前,她和王柳兒在教坊前街尋老歪幫忙。老歪收了昭昭的錢和信,說十天內就能從青陽縣捎信回來。

這陣子昭昭無暇他顧,沒法去教坊前街尋老歪,可老歪是王柳兒信得過的人,如若可以,豈會不來掃墓?一種不祥的預感從昭昭心中升起,被王柳兒的話音打斷:“昭昭。”

“我死以後,就讓我睡在我娘旁邊吧。”王柳兒靠著柳樹坐下,語氣平和,彷彿是在談論天氣,嘴角甚至還帶著微笑:“你身上有沒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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