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剛彎腰,後頸猛地一疼。她眼前昏得發黑,暈乎乎地倒在了地上。
意識霧濛濛的,還能感覺到周圍的動靜。昭昭知道自己被拖到了一邊,塞進了麻袋裡。
部頭踹了她一腳,對手下的龜公道:“真他孃的倒黴,在百來個人裡挑中了硬茬兒!”
“麻袋裡的這丫頭有來路?”
“她說自家鴇母和孫管事認識。”部頭啐了一口,“甭管真假,先丟出去再說……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她昏了頭,不知跑哪兒去了。”
龜公領了吩咐,拉著麻袋往西側門去。那兒停了輛牛車,上面堆的全是妓女們穿剩的舊衣服,每月按時拉到鄉縣賣。
龜公將麻袋丟上去,拆開束口繩,藉著月光打量昭昭的臉。
“好嫩生的女娃娃……”
昭昭被龜公身上腥臊的汗味燻得作嘔,拼命想醒來逃跑,可連睜眼的力氣都攢不出。
幸好龜公喜歡豐腴嫵媚的女人,對黃毛丫頭沒興趣。他撤開身子,嘆氣道:“可惜年紀太小啦,不好用,只能直接賣啦。”
昭昭心中的噁心一點點結冰,變成了恐懼,部頭只讓把她丟出去,這畜生卻想把她轉手賣給人販子,再好好賺一筆。
要逃。
咕嚕咕嚕的車輪碾過空蕩的大街,青石路不平,一顛一顛的。昭昭後頸的疼麻感一點點消散,意識漸漸清明,手腳卻仍使不上力氣。
龜公哼著小曲兒趕著車,盤算著將昭昭賣去哪兒賺得多,野樓子給錢多但不爽快,暗窯子給錢少但利落……他扳著手指算著帳,卻聽身後啪的一聲,裝昭昭的麻袋摔在了地上。
“怪道!”
龜公停下牛車,將麻袋丟回車棚裡。走了幾步,又踅回去,扯開麻袋,扇了扇昭昭的臉。
還昏著。龜公滿意地嗯了兩聲,重新趕牛上路。
車輪聲滾滾,昭昭心裡急得發慌。她是賤籍,出城入城都要路引,若是裝在麻袋裡被稀裡糊塗帶了出去,喊破天也進不來了!
得快。
昭昭用虎牙咬住舌尖,力氣隨著疼痛與腥甜漸漸恢復。她試著屈了屈手腳,身上的筋骨仍是虛虛軟軟的,跑也跑不了多遠。
不知為何,牛車忽然停了,似是擋了誰的路。
龜公將牛車往路邊帶了帶,涎著臉沖人打招呼道:“呦,柳兒姐,這是剛從哪家大人府上出來啊?”
他言辭尊敬,語氣中卻帶著不屑與戲謔。
妓女出坊伺候客人一般都會留宿,像這種大半夜坐車回教坊的,多半是惹了客人不高興,被趕出來了。
“關你屁事!”轅座上的馬伕罵道,“白長毬蛋的東西,一天天的淨瞎打聽!”
龜公笑笑,奸亮的目光往車簾裡擠,果然瞧見王柳兒臉上落了紅指痕。這賤人得罪過他相好的姐兒,被主顧打了也是活該。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嘴碎幾句,忽聽馬車後咚的一聲,那藏人的麻袋又摔出車棚了。
龜公臉色一變,忙回身想將麻袋丟回去。誰知麻袋在地上打滾,還開口說人話:“柳兒姐救我!”
聞聲,王柳兒放下手裡敷臉的雞蛋,頭支出馬車,盯著龜公手中不斷撲騰的麻袋:“誰?”
沒等龜公狡辯,馬伕已經上前按住他的手,扯開了束口繩。昭昭鑽出來,臉被悶得通紅,大口喘著氣說:“這龜公想賣我!”
龜公暗道一聲遭了,立馬開始狡辯:“不是我賣她,是李部頭他……”
王柳兒在教坊待得久,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和利益牽扯,冷冷道:“是你自己去向孫管事請罪,還是我領著這小丫頭去說?”
無奈,龜公只好回教坊領罪。
“多謝柳兒姐。”
王柳兒不自在地別過頭:“要謝就謝老天保佑,你運氣好遇上了我。”
望著她臉上的紅痕,昭昭想,她之前的市儈和瘋癲果然是裝的,眼下不知遇到了什麼事,連自娛自樂的心情都沒了。
“柳兒姐。”馬伕瞟了眼昭昭,“還去遊府不?”
做生意講究人拉人,做婊子卻得學會護食。
上任頭牌就因為被王柳兒搶走了遊明,悲憤下溺湖而死。
如今遊明是王柳兒的大主顧,哪能帶昭昭去他面前露臉?
昭昭懂馬伕的意思,作勢就要走,王柳兒卻拉住她的手:“你留下,跟我一起去。”
見她疑惑,又補了一句:“孫管事之前特意讓我帶帶你,你忘了?”
昭昭自然不會忘,但王柳兒之前不情願,今晚為何就情願了?
孫管事又為何這麼抬舉她,讓頭牌帶著她出去露臉?事有古怪,昭昭推脫道:“柳兒姐,我來葵水了,怕是不能去大人面前伺候。”
王柳兒在主顧家受了氣,原本鬱郁的,聽了昭昭這話,笑著嘲弄道:“嫩生生的小婊子,找藉口都不高明。老爺們嫖你睡你,才不管你身上髒不髒呢,多的是法子折騰你。”
昭昭想走,馬伕卻已經把門關死,再用力都推不開。
見昭昭如此侷促,王柳兒斂了笑:“不逗你了。上次你那五十兩謝禮不夠,再幫我個忙吧。”
“什麼忙?”
陰影中,王柳兒神情倦然,慢悠悠地取下頭上手上的首飾,放進小木盒裡遞給昭昭:“幫我保管一會。小窮鬼,你不會偷我東西吧。”
“沒窮到那份上。”少了首飾,她身上的顏色黯了幾分,昭昭問:“遊大人喜歡素淨的?”
王柳兒笑了笑,沒笑出聲:“待會你就曉得我為什麼要摘首飾了。”
稍時,馬車到了遊府,停在下人進出的角門外。
管家等候已久,歪聲怪氣道:“張府的人半個時辰前就來了,你倒好,拖拖拉拉現在才來!老爺火冒三丈,就差沒掀屋頂了!”
王柳兒喏喏道歉,管家氣不打一處來,指了兩個婢子扶她進府。
昭昭和馬伕候在外面,望著王柳兒的背影消匿在夜色中。
方才管家那番話,她聽後大致猜到了王柳兒為何來遊府,問馬伕道:“柳兒姐是來領罪的?”
馬伕靠在轅座上,垂頭剝著花生米:“柳兒姐剛回教坊,就被指派去伺候張大人。那老頭子一看她裹了小腳,頓覺掃興,把人趕出來不說,還派下人來遊府告狀。”
手中的小木盒變得沉重,昭昭猜到了王柳兒為何要摘首飾:“遊大人難不成要打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