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明愣了一瞬,強笑道:“徐知府是咱們雲州的青天大老爺,他做的都是好事善事,何曾有——”
正說著,何必將手中的物什噔一聲拍上桌,那是一塊滿是鐵鏽的牌子,上刻姓名戶籍,以及分屬的山地。
“遊大人不妨猜一猜,這東西是從哪兒的?”何必道。
遊明僵了一瞬:“這是……”
“前陣子天天下雨,河水急,咱們徐大人下令修的河堤塌了一處,河裡漂的淨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遊明舉著牌子看了看,訕訕一笑:“不過是塊官府發給林戶們的憑證,怎麼就見不得人了?”
何必冷笑一聲,輕輕擊掌,閣門應聲而開,兩個兵端著一個木箱進來。
哪怕是隔得遠遠的,遊明也能聞到那箱中物什發出的陰冷氣息,他想到一種可能,臉色驟然白了。
修逸放下酒盞,雲淡風輕道:“開啟,給遊大人看看。”
“是!”兩個兵將木箱放在地上,啟開箱頂,將一個半人高土陶罈子取出來,一股溼腐惡臭驟然散開。
遊明盯著那罈子,渾身緊繃,像根隨時就要斷的弦。他掐著自己掌心,逼自己冷靜:“這是什麼……”
何必走上前,用指節叩響罈子,咚咚的,聲音很悶,裡面裝滿了不知名的東西。
已經開啟過了,何必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他笑一笑:“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寶貝,只要埋在河堤下,就能保一方安瀾的寶貝……遊大人,我見識短,不妨你來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閣中死寂,燭光搖曳,無數道黑影在遊明眼前跳動,每道黑影都頂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眼神詭異地看著他,蒼白的手伸過來,似是要將他拉下屍山血海中……
修逸道:“遊大人,你手裡的東西是從罈子裡取出來的。”
手裡的東西。
遊明的頭一點一點垂下去,他看清了,手裡的東西正是那塊牌子,本該掛在死人脖子上的牌子。
一隻手搭上肩,是微笑的何必:“遊大人,想起來了?”
遊明強裝鎮定:“何侍衛,讓他們出去吧。”
何必擺擺手,兩個兵抬著東西出去了。閣中的那股死氣還沒散,遊明慘白的臉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望著面前抿著酒的俊秀男人,問道:“世子爺,有什麼話不妨明說。”
修逸起身,走到遊明身後,用冰冷的扇柄壓住遊明的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徐逢——雲州是我家的封地,容不得這些下三濫的東西,我們之間沒有折衝樽俎的餘地。他要麼現在夾著尾巴滾,要麼等著被押送進京。”
小屋裡沒點燈,黑漆漆的。
昭昭的手腳都被捆在椅子上,動不了,她聽見門外的王柳兒正在求情:“軍爺,我妹妹不懂事沒長眼,衝撞了世子爺確實無禮,卻萬萬沒有別的心思。”
守門的兩個兵年紀小,沒怎麼捱過女人,一見王柳兒梨花帶雨的臉龐和雪白的細頸,身上頓時酥了。
“姑娘你走吧。”他倆恨不得把眼睛閉上,故作冰冷道:“上面的命令,我們只能照做。”
“曉得,曉得。但法理之外有人情,我妹妹衝撞貴人,生死不定……”
似是提起了什麼東西,哐哐噹噹的響:“還請二位放我進去,讓我妹妹再吃頓飽飯。”
“不是我們刁難你,而是何侍衛管得嚴,不準外人進去。”
外面的聲音低下去,稍時,門開啟了。兩個兵進來,連人帶椅子把昭昭端到內窗邊,又合上門出去了。
內窗被推開,木沿上擺著幾盤小菜,王柳兒拿了雙筷子,拼命夾菜塞到昭昭嘴裡:“快吃,咱死也得做個飽死鬼!”
昭昭嚼著菜,感動得兩眼一黑:“柳兒姐,多謝你。”
並非昭昭過分樂觀,而是她記住了修逸的眼神,居高臨下的審視中帶著近乎嘲弄的憐憫,有些戲謔,卻毫無殺意。
王柳兒見她臉上毫無懼意,低聲哭道:“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誰?我之前有個相好的兵頭子,不過私下罵了他們家幾句,就被敲昏了餵狗。”
話剛說完,守在院口望風的倆小兵見鬼似地喊道:“來了!世子爺和何侍衛來了!”
他倆把窗沿上的碗碟一股腦兒全往食盒裡塞,推著王柳兒讓她走,又急匆匆地推開門,將昭昭連人帶椅端回原位。正要上閂關門,其中一個喊道:“等下,這小女娃吃了飯沒擦嘴!”
顧不得髒不髒了,他扯出輕甲下的袖子衝昭昭的臉一頓亂抹,然後竄出門,對夥伴說:“上鎖!”
鎖剛上好,屋裡響起悶悶的一聲咚,兩人臉色一變,齊聲道:“遭了。”
那小兵沒注意,走時把椅子扯晃了,昭昭連人帶椅摔得極重,骨頭磕在木架上像是要斷了。
外面響起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審她的人來了。
門外,何必瞟了眼心虛的兩人:“做了什麼虧心事?”
兩人嘴硬道:“沒做。”
何必讓兩人轉過去,衝兩個屁股各踹一腳:“我都聞著味兒了!”
昭昭的鼻子努了努,王柳兒送的飯菜當真好香。
吱呀一聲,何必將門推開。只見黑黢黢的屋中,昭昭連人帶椅仰倒在地。
“嚯。”何必打著燈籠上前,照了照昭昭疼得直冒冷汗的臉:“小丫頭還挺能折騰。”說著,將昭昭扶正了。
一倒一仰,昭昭頭暈目眩。
等視線清明些,小小的屋裡已點燃了不知多少根蠟燭。
這原是堆東西的雜物間,受不起這般榮光,一亮堂,所有破敗的地方全露了,越發襯得站在昭昭面前的修逸如天人臨凡。
燭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金,襯得霜白衣衫上的銀線宛如流瑩,富貴綺靡。
兩個兵抬了把楠木椅進來,修逸坐下,何必關上門,屋裡只剩兩人。
他瞧著昭昭,冷淡得像在看一個物件:“你與遊明什麼關係。”
昭昭疼得臉色發白,笑道:“他是來玩的主顧,我是討生活的婊子,皮肉生意,能有什麼關係?”
修逸打量著她全身上下,髮飾是不值錢的鍍金,耳環是染色骨冒充的紅珊瑚,腰間帶的是次得不能再次的假貨瑪瑙珠子。衣服雖是蘇繡,圖樣卻是沒人要的五年前的舊料子。
但凡和哪個官兒沾上點關係,都不會窮成這樣。
更何況她對遊明的厭惡做不了假。
修逸摩挲著扇柄:“想不想改命?”
昭昭眼皮跳了一下:“您想讓小人做什麼?”
“我要你混到遊明身邊,幫我查一個人。”
“什麼人?”
楠木椅側早就備好了一副紙軸,展開後是一副畫像,年輕男人,長相模糊得沒有特點,畫師在旁邊寫道,右手四指。
“他叫石剛,從前是遊明手下的一名卒子,現在正被遊明追殺。”
她正想發問,修逸淡淡道:“其餘事你不必好奇,你只需打聽出這人現在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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