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嬌

第55章 54端明(四)

如同置身冰窖,昭昭心裡那股溫熱驟然凝成了冰。她瞬間清醒了,心中冷笑道:這人表面話說得好聽,可在彌補愧疚的同時,還要借女人肚子拉攏下屬,再順便給自己留個後。如此算計,可知其心不誠。

若是真心愧疚,十幾年裡總該派人去青陽縣掃掃墳,隨便打聽打聽,就查出窈娘還活著。

可他沒有這麼做,一廂情願、死心塌地相信窈娘已經死了。

小多說的沒有錯,這種人的愧疚就是葉公好龍,如果昭昭坦白一切,遊明會對她們好一陣子。但恩情像是還不完的債,等他哪日不再愧疚,她們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咚咚咚,門被敲響,管家低聲道:“老爺,李副指揮來了。”

聞言,遊明的酒意瞬間醒透了,他忙起身開門:“他來做什麼?”

“遊大人難道不歡迎我?”

李副指揮從樑柱後現身,他又矮又胖,活像個蛤蟆。

這種當小卒都不行的貨色,卻仗著是徐知府的族親,短短一年就升到了副指揮使。

他粘膩的目光往遊明身後鑽:“莫不是有美人作陪,就不方便見我了?”

“我倒想有個女人陪我喝酒。”遊明生怕他瞄見了昭昭,“老李,我屋中亂得不能見人,你先在外面等等。”

他猛地合上門,將多餘的碗筷塞到櫃下,衝昭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招了招,示意跟他來。

只見他推開書架,後面有個暗嵌的隔間,裡面掛著佛像,牆上刻著經文,是個小小的禪修室。

“你進去,不要出聲。”遊明小聲囑咐道。

李副指揮私下也在蒐羅女人。昭昭是個漂亮的小女娃,很合徐大人的口味,若是被李副指揮瞧見了,不免生出一番事端。

昭昭坐進去,暗門立馬關上了。

禪修室裡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耳力更加敏銳。

她聽見李副指揮進來了,兩人寒暄著說了一堆官話,然後添了碗筷,兩人一邊吃喝,一邊說起了正事。

“老遊啊,聽說你昨晚遇上了那位爺?”

這說的自然是修逸。

遊明擺擺手道:“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怎麼了?”李副指揮沒憋住,哈哈大笑道:“聽說你最後是夾著尾巴溜的,鞋都跑掉了!”

“那就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囂張跋扈目無法紀。”

遊明忽然換了種語氣,很禮敬地說:“咱徐大人不是覺得兩隊人馬混在城裡,影響佈防嗎?他老人家日理萬機,我總得幫忙分擔一二,於是便腆著臉求那位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差沒跪下了,也沒說動他。人家死活就一句話,不撤!”

李副指揮沒少和何必鬧齟齬,嗤道:“他們橫得要死,想拿在北邊立的戰功來咱們這兒耍威風?做夢!也不抬頭看看,如今是什麼天色。”

他聲音忽然低下去,蛤蟆似的眼閃著陰冷的光:“老遊啊,你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官兒,他昨晚帶著兵去教坊堵你,讓你成了笑話……你就不做點什麼啊?”

遊明瞬間就懂了,這人不是來探口風的,是替徐大人來派差事的。

他斟酌著用詞:“我自然是想。可他畢竟是皇親國戚,寧王還是今上的胞弟……能怎麼做,該怎麼做,還得請徐大人指點。”

李副指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這點小事扯上他老人家做什麼?都到這個位置了,你還不會自己悟嗎。”

遊明心裡涼了,這話意味著差事難辦,萬一出了亂子,他拿命也得頂住了。

見遊明臉色發白,卻沒再說什麼,李副指揮斷定遊明會乖乖聽話了,才笑道:“這件事啊,只有你辦得了,別人都做不到……”

他用手指沾了酒液,在桌上寫下:王田。

雲州偏遠貧瘠,開國五十年,就沒見哪個皇室宗親被分封於此。大半田地都囤在官僚富商的手裡,其餘窮人去分剩下那點可憐的田地。

遊明不是傻子,尋常差事,稍微點撥他就懂了。可這王田二字做何解?

他身上更冷了,越難懂的越難辦:“老李,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初來乍到,正是圈田劃地的時候,我能做什麼?”

李副指揮冷笑一聲,指著北方說:“那倆老狐狸領著兵,在城北荒郊搞屯田,如今春苗已經種下去了。我前些日子去瞧了,大帳連營,豪氣得很,彷彿憑空又造了一座城似的。你瞧著這樣子,哪有半點要圈田劃地的意思?鼓足了勁兒邀買人心吶!”

他湊到遊明耳邊,一字一句道:“他們不做的事,我們幫著做,反正王田是祖宗法制!徐大人的意思是,這件事由你去辦。”

遊明一陣齒寒。這招看似低階,實則上卻是往人屁股上糊黃泥,怎麼解釋都說不清。

寧王從北邊撤下來,當官的都曉得這是因為皇帝猜忌。老百姓卻不懂,只覺得寧王兵強馬壯卻沒去殺蠻子,不是偏安一方的孬種是什麼?原本名聲就臭了,遊明若是再照做,便又添上欺壓百姓的惡名。到時這雲州哪裡是他們一家的封地?別說龍盤虎踞了,跳蚤來了都得罵句紮腳!李副指揮見他愣住,又道:“雲州南部那片兒地肥,貧農少富農多,你打著他家的名號,帶著兵去圈田。到時候刮出來的錢,你拿兩成走。”

說白了,就是去當匪。這事又髒又缺德,遊明不想去,又不得不去,沉默良久後:“好。”

“還是老遊靠譜。”李副指揮滿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不妨動作利索些,趕在他老人家壽宴前辦好……到時候一高興,指不定怎麼抬舉你呢!”

話落,李副指揮就哼著小曲兒告辭了。

遊明仍坐著,拿筷子夾了一口冷菜,強行逼自己嚥下去。

他給自己斟酒,一杯,兩杯……直到門外的長隨說:“老爺,李副指揮走了。”他才猛地抬手將桌子掀了,碗碟碎了一地,咬牙切齒道:“幹他孃的,一個二個都擺弄老子……都擺弄老子!”

方才他們每說到要緊處,聲音都壓得格外低,昭昭沒聽清,只隱約聽出了什麼王田。她回憶著方才那些模糊的對話,外面忽然響起兩聲罵,接著便是碗碟瓷器被砸得稀爛的聲音,噼裡啪啦的,像是在下大暴雨。

稍時,暗門忽然被拉開了。

方才溫情脈脈的遊明此時一臉冷漠,謹慎地盯著昭昭:“嚇到你了吧?”

他臉色陰暗,莫名地有些瘮人。

昭昭知道,這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聽見什麼。

做髒事最怕的就是機密洩露。這種人好的時候是真的好,可一旦觸及到自身,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嚇到了。”

遊明臉色驟然陰沉,昭昭繼續說:“這裡面好黑,有鬼。”

“鬼?”

昭昭指了指身後的佛像:“這畫冒綠光,陰森森的,好嚇人。”

那佛像是西域的畫法,往顏料裡摻了人骨粉,在黑暗中幽綠幽綠的。

遊明打量著昭昭稚弱的臉,十三歲的小妓女,能懂什麼?他權衡了會,然後撤開身子:“你出來吧。”

他癱到椅子上,臉色灰敗,沒心情再和她多說話:“我原想留你在家裡住,但之後家裡怕是要來許多人,亂糟糟的,你不方便見。”

說白了,就是不想留外人在家裡:“所以你還是先回教坊住著。孫管事那邊我會打好招呼——只是先住著,不是回去當婊子。”

壓住心裡厭惡,昭昭露出一個小妓女該有的討好的表情:“那大人您方才說的那些話……”

遊明擺擺手道:“還叫什麼大人?改口。”

昭昭伏身拜了三拜,算是假模假樣地認了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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