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後,他冷冷地說,我不可能娶一個妓女。
遊明還記得窈娘當時的神情,像是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慢慢黯了下去。
她說知道了,你走吧。
遊明邁出了門,身後破舊不堪的小屋響起悠揚的月琴聲,那個調子明明不哀傷,卻讓人聽得想落淚。
風裡有花香,月琴漸漸沒有再響。
遊明站在門外,冷冷地盯著窈娘種的那些花兒,一字一句道:“那些銀子就當是我借的,將來翻倍還你。”
遊明告訴自己,想成大事總要辜負一些人,放棄一些東西,割捨一些情感。
就像幾年前,爹孃託人給他帶過一封信,說兩人都身患重疾命不久矣,求他回家主持葬禮。
他只看完前半封,就把信丟進了火裡,然後跟著上司進山剿匪。
他捱了八刀。丟了半條命,立功升官,卻永遠不知道後半封信寫著:兒,你不回來也沒關係,我們會在天上保佑你。
如今他在慘黃色的暮光下逃亡,夜色將太陽淹死了,無邊黑暗將他籠罩。
其實只需要在屋裡多留一會,或者推門進去看看那張無聲流淚的臉,他就能得到一句今後花再多銀子都買不到的真心話:我早猜到了自己的下場,被你騙,被你利用,是我心甘情願的。
甩掉窈娘後,他升官發財,娶妻生子,將種種往事拋之腦後。
偶爾閒暇之餘,才會想起自己曾虧欠過一個小妓女。
愧疚?他有足夠多的錢,能填平陳年舊怨。
他大手一揮,扔出一張萬兩銀票,吩咐管家:“你去青陽縣,把這錢一個叫窈孃的妓女。”
猶豫了會,又說:“兇一點,我怕她纏上我。”
幾天後,管家回來了,將銀票原封不動地還給他:“老爺,查過了,那妓女已經死了。”
遊明空了一瞬,手中的茶盞跌了個粉碎,他怔怔地說:“……死了?”
管家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是的,她死了。”
遊明腦中嗡嗡作響。
他不知道妓女也會有骨氣,比起銀子,窈娘更想要一句面對面的道歉。
她拒絕了宛如羞辱的彌補,痛痛快快,為從前的年少無知買了單。
遊明記得那段最苦最難的日子,他和窈娘相依為命,像陰溝裡抱團取暖的兩隻老鼠。
那些細碎的回憶雖然動人,但混在不堪回首的往事裡,如同掉進泥裡的糖,撿起來也洗不乾淨。
這樣也好,骯髒的發跡史就該被掩埋掉。
索性忘個乾淨,他再也不欠誰了。
可隨著窈孃的死訊一起來的還有黴運。
仕途受阻,被人架空,成了一顆無實權的棋子。
妻子血崩,稚子病死,後面納的小妾無一例外都多災多難,再無子嗣。
某一天,遊明放了所有下人的假:“你們都走吧。”然後站在空蕩蕩的庭中,望著眼前的夕陽,如此輝煌,又如此絕望,就像多年前的那個傍晚一樣。
——
一本紅冊支到眼前,耳邊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老爺,這是給徐知府的禮單,您瞧瞧看?”
遊明猛地回過神,手中的象牙筷摔在地上,聲音清脆,嚇得桌上的孩子們不敢再動。
他笑了笑,沒笑出聲:“繼續吃。”
聽了這話,孩子們才敢繼續動筷,動作比之前斯文了許多。
眼前的父慈子孝是假的。遊明知道,卻不介意,他自己就是靠諂媚討好爬上來的。
他接過管家手中的禮單,邊翻邊小聲說:“菜不夠娃娃們吃,喊廚房再做點來。”
管家附耳問:“和桌上一模一樣的?”
桌上的都是精糧細餚,這群窮出身的娃吃不出好壞,倒糟蹋了。
遊明嗤道:“弄些油葷就行。”
等管家傳菜回來,遊明禮單也看完了,指著幾處紕漏說:“頂硬的貨備少了,三千兩黃金怎麼夠?你去瞧瞧庫裡還有多少,掏空了也得湊個五千兩。”
他和徐逢的關係並不如表面上那麼親近,乾的全是髒活累活不說,平日的孝敬也少不得。
管家點頭記下,遊明繼續說:“一看你就沒實心做事,備個南北朝的玉雕佛像做麼?徐知府早不信佛了!”
“可是……”管家疑惑。
“徐知府上頭是誰?還不是貴妃娘娘她爹,吳尚書……”遊明聲音小下去,指了指被屋瓦遮住的天:“他從前信佛是為了逢迎吳尚書。如今吳尚書越來越受皇上器重了,前些日子又被召進宮中,伺候齋戒。”
管家懂了,信佛通道本是跟著形勢走:“小的這就下去補些道教法寶!”
正要退下,又想起了什麼,道:“老爺,咱們之前備的女人,徐知府多半不喜歡。”
遊明眉頭一皺:“我挑的都是頂漂亮的大美人,眼光再高的色鬼也能餵飽咯。”
“哎呀,徐大人不喜歡大美人……”
管家難以啟齒,湊到遊明耳邊說了幾句。
遊明聽後臉色頓時白了,攥著他的手說:“你從哪兒打聽來的?”
“徐府有個內房伺候的丫鬟,小人和她是老鄉。”
遊明皺緊眉頭,低罵道:“我說徐宅後院為何不讓進,原來淨搞這些東西。他喜歡的這些女人,哪裡是容易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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