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嬌

第50章 49飛絮(九)

到了頂閣,婆子將閣門推開,一道屏風橫在兩人眼前,十幾道人影隱在後面,朦朧綺靡,孫管事的聲音傳出來:“你們進來,向大人問好。”兩人在屏風前席地而坐,一起頷首道:“大人好。”

昭昭看見屏風後有道影子動了動,懶洋洋地打了聲哈欠,不耐煩地說:“少來這些虛的。彈不彈了?”

孫管事笑著接過話:“她倆一個彈古箏,一個彈月琴。大人今日想聽什麼曲?”

“月琴?”遊明正了正斜倒的身軀,向屏風後問:“月琴三柱四條水,圓魄移來混俗耳……月琴易學難精,音色過於清亮,稍有錯漏,便刺耳得很。與古箏合奏,彈月琴的姑娘,你不怕露醜?”

昭昭的月琴是窈孃親手所教,自信答道:“小人技藝驚絕,自負雲州無二。”

世上最好的月琴,遊明早就聽過了。他不以為然地笑了:“那便彈一曲蔣捷的《虞美人》。”

兩人調絃開奏,清亮的月琴聲與空靈的古箏聲相得益彰,音域互補,叮咚如春雨打在石板上。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曲末收弦,昭昭極輕巧地用撥片在品位一刮,顫音如鳳凰泣淚,滑音似崑山玉碎。

“停!”

屏風後,遊明猛地站了起來。孫管事見他丟魂似的,便知計謀得逞,果然聽見他說:“彈月琴的姑娘留下,其餘人都出去。”

待人走後,遊明怔怔地發問:“……你多大年紀?”

昭昭已經猜到他是遊明,語氣禮敬而冷淡:“小人今年十三。”

“你從哪兒來?”

昭昭攥緊了琴頸,腦中飛快思索。幾日前她寄信回去,問窈娘可曾與遊明有過牽扯。

如今還未得到回信,她不知眼下是兇是吉,正要胡亂說個鄉縣名,遊明已經繞過了屏風。

他打量著昭昭的眉眼,像……實在像。

“你從哪學來的月琴絕技?”他聲音發顫。

“小人自學成才。”

遊明悵然道:“你長得像我的故人之女。”

“那可真是小人的榮幸。”

眼前稚嫩的臉與記憶中的容顏重迭,天底下哪會有這麼巧的事?遊明喃喃道:“不對,不對。”

他猛地攥緊了昭昭瘦弱的肩膀:“你娘叫什麼?是生是死?”

昭昭盯著遊明的眼睛,慌亂,愧疚,種種情緒堆迭在一起,她望不見遊明的心:“敢問一句,您的故人可還在世?”

“她……”遊明別過頭,不再看昭昭:“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昭昭笑一笑:“那不巧,小人的娘還健在。”

閣門被人急急敲響,孫管事在外面道:“遊大人,有貴人來尋您了!”

貴人?

雲州城中能擔得起貴人二字的少之又少,猜到是誰,遊明臉色一變。

他忙不迭地理好衣衫,將腰間的銀袋子和值錢的玉佩都塞到昭昭手裡:“小女娃,你等我。”

這本該是喜事。

昭昭收下銀袋子,把玉佩放在桌上,淡淡道:“小人是微末之身,受不起您的貴重之物,告退了。”

她抱著月琴向外去,推開閣門,映入眼簾是急得直跺腳的孫管事,還有一群打扮得嬌媚的鶯鶯燕燕。

身後的遊明忽然想起了什麼:“慢著!給我看看你的月琴!”

昭昭只當沒聽見,逃似地擠過人堆,踩著樓梯噔噔噔往下跑。一邊跑,一邊拔下發間的簪子,用簪尾去刮琴頸上的薔薇。

以遊明方才的態度,他與窈娘定有牽扯。他好歹算個顯貴,窈娘卻不願昭昭來雲州,那必然與遊明接觸於她們不利。

一群婆子跟在後面追,嘴裡不停喊:“姑娘,遊大人讓您去小間等著他!”

昭昭悶著頭往下衝,衝開擋路的姐兒們,衝開勸阻的龜公,她恨不得腳下的樓梯永遠沒有盡頭,頭頂卻響起一聲喝:“什麼人?”

刀風與殺意一起逼近,鋥亮的兩把刀抵在昭昭喉間,再往前一步就是人頭落地。

稍一打眼,何必就認出了她,皺眉道:“又是你。”

昭昭小心抬起頭,只見不算窄的過道幾乎被兩列披了輕甲的兵擠滿,靜如鐵,立如松,殺氣十足。

這派威儀陣仗,理應護著一位氣勢逼人的將軍才對,可中間那人更像個書生,一襲月白鑲銀,如霜如雪,身形高挑修長,整個人冷冽得像一柄迎著月光綻放寒芒的刀。

唯獨面容隱在陰影裡,看不太清。

何必走上前,擋住昭昭探究的目光:“無端衝撞我家爺,找死。”

脖子上的刀刃抵得緊,昭昭喘氣都得收著力道。

正想著如何解釋,方才被甩在後面的婆子們追上來,見到刀,見到兵,見到被擁護的那個人,俱是腿一軟就跪下了。孫管事和遊明也在其中,誠惶誠恐道:“見過世子爺……見過世子爺!”

耳邊響起腳步聲,極輕緩,帶著位高權重的人特有的慵懶。

昭昭知道他正向自己走來,那股冷淡的沉香味越來越近了……頸上的刀撤走,一雙素雲履映入眼簾,下巴忽然被冰涼的扇柄挑起,昭昭被迫仰望。

漂亮得近乎刻薄的一張臉,蒼白而冷,神情驕矜,眼中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分明是嫌俗棄世的一張臉,眉間卻有一顆熾豔的小紅痣,勾得人貪不夠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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