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弦一鬆,箭矢破風,噔一聲,昭昭睜開眼,只見箭定在不遠處的樹上,矢尖竟真穿了一朵飛花。
她怔住,這也行?便是當面拿箭去戳,也沒法神到如此地步。
此時修逸雖蒙著眼,卻能察覺昭昭氣息緩慢,撼然如蜉蝣見青天。
怕她自卑自棄,道:“你如今十四歲,沉下心苦練十年,二十四歲時就算不能追葉穿花,想殺誰也是輕而易舉。”
十年太長,昭昭悶悶應一聲,踮腳去解他眼上巾子。
她的氣息很沉,修逸想,等下大概會看到她喪氣的臉,平日亮晶晶的眼睛黯下去。
可沒等巾子解開,唇上忽被甚麼東西碰了下,溫溫軟軟,小心輕快……
電光火石間,修逸猛後退一步,向來冷淡的神情有了波瀾:“你放肆。”
他心裡有難以名狀的東西翻湧,扯開巾子,卻見昭昭舉著手,一瓣花從她指尖飄落。
“我怎麼你啦?”昭昭一臉茫然:“你唇上沾了花。”
修逸冷冷別過頭,沒法解釋。
這時,天上飄起雨,頃刻間如柱如瀑,冒雨回不了莊,他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對昭昭說:“先躲雨,等何必找來。”
沒走多遠,找到一棵大樹,枝繁葉茂,樹下乾燥,有一方青石可坐。
修逸坐下,漠漠盯著雨幕風煙。身旁久久沒動靜,一轉頭,卻見昭昭不知何時脫了靴子,光腳盤腿坐得悠閒。
他想起方才的事,猛移開眼:“把鞋穿好。”
“都溼了還怎麼穿?”昭昭不肯。
修逸冷冷道:“沒規矩。別挨著我。”
昭昭暗罵一句莫名其妙,跟我個泥腿子講規矩,誰又稀罕挨著你?穿鞋蹲到旁邊,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畫,畫的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淨是烏龜王八。
修逸見了問:“你在罵我?”
他忽然變得多事挑刺,昭昭不耐煩道:“上回郡主說幫我找發小,我連日日相處十幾年的人都畫得像鬼,你還不知我是個甚麼畫技麼?我若存心畫烏龜王八罵你,老天爺立馬降雷把我——”
話沒說完,一道驚雷轟隆落下,聲勢極大,昭昭訕訕閉嘴。
修逸覺得好笑,問道:“你字練得如何了?”
“你不肯教,我不還是那副狗刨樣?”昭昭道,“上次傳信回府,郡主來信問你是不是沒教,我兜住了,只說是自己太笨,朽木不可雕。”
“那可真該謝謝你。”修逸把她畫的烏龜王八踩平,“寫你名字。”
昭昭用樹枝寫下,修逸掃了眼,道:“這是名,字呢。”
“我連姓都沒有,哪會有什麼字?”昭昭語氣黯下去,“那是你們富貴人家的東西。”
“小名。”
昭昭往名字後加兩筆,修逸道:“昭昭兒?”
他嫌這三個字不好,和府裡貓狗名字相像,蹙眉道:“從前就罷了,如今還由著別人喊貓狗似地喊你?也不改個正經名字。”
這原是好意,落進昭昭耳裡卻變了味道,她把手裡樹枝一丟:“我只是個小人物,攪不起大風浪,起那麼複雜好寓意的名字做甚麼?又沒人會費心費力記住我。”
“我不是人?”修逸冷下臉,“修寧不是人?你真姐姐不是人?”
“是。”昭昭瞪著他,氣焰忽地熄了:“但不是從小陪我長大的人。”
修逸不讓她坐,她就一直蹲著,轉過身去,留下瘦小寥落的背影:“……你高高在上,嫌這名字賤,可我就剩這點念想,倒情願有人天天這樣叫我,提醒我別忘了以前的親朋好友,更別走歪了路,長錯了心。”
修逸金尊玉貴慣了,從不照顧誰的心緒,語調放緩也冷硬:“我只是不想你被人叫得那麼低。”
昭昭還是背對著他,拿樹枝戳地上的泥:“我本來就不高。”
“你不高,那為何不是別人和我在這裡躲雨?”修逸聽不得她這樣說,又補了一句:“而且修寧喜歡你。”
“噢。”昭昭敷衍答,她心緒翻湧,一時便靜了,再不說一個字。
嘈雜暴雨中忽有噠噠馬蹄聲靠近,何必帶近侍找來了。他翻身下馬,支傘湊到修逸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修逸聽後沉默片刻,看向昭昭:“你朋友有下落了。”
似是察覺到氣氛不對,昭昭神色黯下去:“……他怎麼啦。”
修逸後悔說了前面那番話:“他在充軍流放路上逃跑被抓回,按刑律處立斬。”
昭昭像石雕木蠟般定住,無聲無息,神情死寂,足足過了一萬年那麼久,緩緩點頭道:“好。”
幾滴溫熱的雨落在手背,昭昭懵了一會,才發覺自己在哭,眼淚一滴滴地落,像在下雨。她揩了又揩,但怎麼都揩不完……修逸見她茫然失措的模樣,輕聲道:“我不該說那番話。”
他嫌她名字不好,可再沒人會那樣叫。
昭昭抹了把臉,強撐出一個笑:“不重要了。”又問:“他屍骨如何處置的?”
還能怎麼處置?賤籍流民,公差殺了埋都懶得埋。何必不忍說實話,衝身後手下使個眼色,立馬有人遞來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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