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開啟,見裡頭是洗淨的破囚衣和被血浸黑的鐵銬……小多真的就這樣死了?耳邊嗡嗡亂鳴,像被丟進了沉不到底的寒潭裡,茫茫前路,當真只剩她孤零零去走了。
昭昭仰起頭,望向修逸:“……世子爺,我想回家,給他立個墳。”
“好。”修逸躲開她盈淚的眼,吩咐何必:“你牌子給她,再牽一匹快馬。”
世道動亂,路上多設卡要,各縣也不輕放外鄉入內。
昭昭接過何必遞來的牌子和韁繩,緩緩翻身上去。
她形單影隻,何必放心不下:“小丫頭,要不要人陪你?”
昭昭把弓箭綁在背上,箭筒放進褡褳,搖搖頭說:“不了。上次那兩位叔叔送我回家,卻死得不明不白……我這般不祥,還是獨來獨往吧。”
何必語塞。修逸不勸她,淡淡道:“快去快回。”
青陽縣離此處不遠,昭昭應下:“至多兩日。”話落揚鞭策馬。
——
夜雨如洩,濃雲遮月。
過寅時,門卒們才打盹兒,就被咚咚敲門聲震響,嘈雜暴雨中有個稚嫩的聲音:“開門!”
門卒們疑心誤聽,下重閂一看,只見風雨裡踏出一人一馬。
馬背上是個姑娘,手持雲紋鎏金牌,冷冷道:“寧王府辦差,帶我去縣衙。”
門卒們不敢耽擱,牽馬引路,遮風擋雨,幾聲雷響後就到衙門,忙喊人來迎。
先有幾個皂吏出來,再是一個白髮老頭跪到昭昭馬前:“貴差忽至,不知所何事?可要傳縣爺來受命?”
“不必。”昭昭翻身下馬,淡淡道:“你們主簿可在?”
老頭彎腰:“小人就是。”
“帶我去後堂案牘庫。”
昭昭脫了蓑衣斗笠,提步邁進門檻,邊走邊說:“幾月前縣裡鬧匪,房屋燒燬大片,如今可有開始重建?”
“……還未。”主簿打著燈籠,快步跟上:“那麼大的動亂,好容易才安定下來,縣裡撥錢買齊了石料木材,下月才開始修繕。”
說話間已到案牘庫外,主簿掏鑰匙開門,昭昭回望身後黑黢黢的夜色,心下一凜,斂了目光。
庫門吱呀推開,主簿抬手做請,昭昭側身搶進去。
幾根蠟燭點燃,她掃了眼架上各類公文,從袖裡滑出一張銀票,舉到主簿面前:“我要買塊宅地,勞你把縣南幾條街的地契都翻出來,我挑挑。”
主簿接了銀票,小心問道:“聽口音,您是本縣人?”
“對。”
昭昭狀若無意,在木架中走走停停,目光掃過一本本冊子——去年八月,那畜生還未中舉,不過是個小幕僚,隨他家大人致仕回鄉,客留青陽縣認識窈娘——這就是禍起的根源。
“離家已久,想置處宅子留個念想,別忘了根。”
縣裡何時出過攀上寧王府的人物?買個地又何至於雨夜貴駕?主簿壓住心底疑思,埋頭翻找鱗冊地契。
“您對這宅子的地段、朝向和大小可有要求?”
“……沒有。”
昭昭目光定住,眼前是一本驛遞公文,上記外來官員車馬呼叫和隨行人數,恰是去年八九月的。
“貴差,您若只買一處宅子,實無必要……”
主簿正嘀咕,身後窗戶忽地大開,風雨呼呼灌進來,案上幾隻蠟瞬間熄了。
“天老爺!”
庫內案牘受不得潮,主簿摸黑起身,跌撞著先關上窗,再掏出火石重新點蠟。
才轉頭,就見昭昭從陰影裡浮出來,淡淡道:“實無必要如何?”
不知為何,主簿被這雙幽亮的眸子盯得有些寒,笑著敷衍過去,彎腰請她先坐。
稍時,一摞鱗冊地契放到昭昭面前。她漫不經心翻了幾本,最後才點中一處地。
主簿定眼一瞧,忙勸道:“使不得,貴差!這地面上從前有個野樓子,裡頭全是又髒又爛的臭婊子,前幾月鬧匪,這群婊子遭得罪最狠,屍體全乎的都沒幾個,怨氣極重,怕是風水不好。”
昭昭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我就要這處地,去拿紅契來。”
約莫兩炷香後,庫門隙開一條縫,昭昭踩著燭光擠出來,披蓑戴笠,出了縣衙上馬離去。
噠噠馬蹄濺起一路銀白,地上積水才寧息,就被人輕快踩住。
少年步伐悄然如貓,幾乎隱匿於夜色,不遠不近追著那道身影——何老大說這人生性疑敏,謹慎應對不可馬虎。
他一路分外懸心,隨時準備躲,可這女孩兒一次也沒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