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的經幡迎風飄揚,在黑色的天空下反射灰撲撲的色澤。白瑪執一杆鞭子,趕著羊群向山上行去,在深厚的雪層上留下一串黑乎乎的腳印。
她忽然唱起了歌,嘹喨的歌聲在山野間迴盪,撞到冰壁又被反彈回來,層層迭迭的迴音在半空中飄忽,像有無數人在唱和。
他們唱:“嗡啊吽,救怙主庇佑眾生呵;嗡啊吽,福德神賜予恩祉呵;嗡啊吽,冢間神護持亡靈呵……”
林辰跟在白瑪身邊,陸離和徐瑤混在羊群中,齊斯則落在羊群后頭,拄著登山杖,吃力地前行。
山上寒風凜冽,夾雜著冰碴子的冷風從峽谷中長驅而出,刀片般刮在臉上,帶來密密麻麻的刺痛。
血色的披風被風吹卷著向後飄甩,發出“刷啦啦”的怪聲,拖慢人與動物的腳步。
齊斯只穿了一套西裝長褲,在遊戲商城中兌換的服裝沒有多少內襯,寒意已然浸透骨髓,每走一步都好像能聽到骨骼摩擦的“咔咔”聲。
他沒來由地想到了昨晚在客棧的鏡子裡看到的場景。
鏡中的他似乎也是這般行走在風雪載途的雪山中,不知那究竟是身處另一個時空的周可,還是他的未來。
一行人走過掛著經幡的山腳,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再回過頭時,已經看不到經幡了。
大片茫然的雪白在天與地之間鋪展,掩埋了世間所有色彩,心靈一瞬間空空蕩蕩,再是情緒洶湧的內心也免不了變得死寂。
與人世的聯絡似乎在此刻徹底斷絕,這是一片完全屬於死亡的禁域,所有屬於人的喜怒哀樂都被抽去,通往最終命運的路線被限定了——
向前,翻過這座雪山,或者永遠留在上面。
白瑪自顧自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玩家們,眼眸平靜如亙古不化的冰山。
“我們到雪山了。”她說,“母神沉睡在山頂,祂的夢境包裹整座雪山,如果再繼續前行,恐怕會驚擾祂的安眠。”
“哦哦!”林辰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問,“那我們該怎麼辦?就地安營紮寨嗎?”
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哪怕不考慮母神,夜晚攀登雪山對於未受過專業訓練的玩家們來說也是個挑戰。
先不談寒冷的氣溫幾乎要將沒來得及在進副本前準備衣物的眾人凍僵,單說黑暗環境對視野和能見度的影響就極度致命。
冰裂隙潛藏在雪堆的掩映之下,下層的空間可能高達十幾米,墜落傷足以使人死亡,便是白天都有可能一個不注意踩空,更別說是夜晚了。
白瑪垂下一根手指,指著腳下的地面說:“我們就在此地安歇吧。”
她將兩指放到唇邊吹了個口哨,羊群如同聽到了命令,紛紛聚集到她身邊。緊接著,每一隻山羊都低下頭顱,抬起足弓,開始刨地上的積雪。
覆蓋在冰層上的白雪被刨到一邊,堆成墳塋狀的小山,裸露出下方透明的冰面。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並排躺在堅冰下,像是雪山生長出了瘡疤;再定睛看去,分明是一具具僵硬的屍體,雙手交錯放在胸前,面上雙目緊閉,睡得安詳。
林辰先前一直不明所以地看著羊群們的動作,毫無預兆地和屍體撞臉,差點兒跳了起來。
他牢記不能拖後腿的原則,深呼吸兩下壓抑住叫喊的慾望,澀聲道:“這裡有好多屍體。我們的腳下……都是屍體。”
徐瑤低頭看了一會兒,聳了聳肩:“有什麼好怕的?看上去死很久了,連鬼魂都沒有,傷不了人。”
“是的,我們不用擔心,這不是死亡點。”陸離冷靜地做出判斷,“雪山上埋著從世界各地趕來的死者,是可以由已有線索推測出來的前置資訊。
“我們來的時候,車上的那些乘客便是要埋葬到香格里拉的;昨晚從客房的窗戶向外看,也能看到冰層中的屍體。”
這話說得沒錯,香格里拉的雪山下埋藏著龐大的屍群,讓人忍不住計算這座山的腔體中究竟能塞下多少死者,進而猜測是否全世界古往今來的亡靈都會來此聚集。
山羊們靜默地刨了一會兒地面,清理出一塊二十平米左右的空地。黑壓壓的屍體在冰面下擠擠挨挨地躺著,此處赫然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冰櫃。
白瑪又吹了一次口哨,羊群散了開去,站立在空地的邊緣,羊角朝外,擺出護衛的架勢。
白瑪再度指了指腳下的冰面,說:“你們就在這裡住下吧。”
“住下”這個表述在此情此景下顯得有些怪異,細究卻也不存在太大的問題。
四名玩家和一個npc站在羊群圍成的環形空地上,林辰從山羊背上取下折迭的防水帳篷布,在寒風中展開。
冰粒拍打在布料上發出零碎的脆響,篷布邊緣被風吹動,幾乎無法抓握。四人分散到四邊抓起篷布,手指都因為寒冷變得不那麼靈便。
這個副本將無論是人還是鬼的身體素質都壓到了同一層面,再是在遊戲中叱吒風雲的玩家,本質也是會受限於惡劣環境的脆弱生命。
齊斯取出【幽冥引】,分給一人一沓紙頁,效果發動後所有人都暫時擁有了鬼怪的狀態,行動終於自如了些許。
陸離將幾枚鋼釘拋到冰層上,徐瑤順手撿起,將篷布的一角釘入冰層。林辰將支架撐了起來,接過齊斯手中的尼龍繩充當固定。
帳篷終於在玩家的齊心協力下支起,在荒莽廣闊的雪山中不過一枚微不足道的斑點。
天色呈現一種恐怖的黑暗,寒風不曾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剛搭好的帳篷被吹得左右搖晃,好像隨時會被吹倒。
“請儘快入眠吧。”白瑪微笑著對眾人說,“如果你們比較幸運,也許會進入祖神的夢中,得到命運的啟示呢。”
進入祖神的夢?齊斯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是“幸運”的表現,相反這對於他來說可以稱得上十足的倒黴。
當然,他雖然並不想太早遭遇祖神,但也不會主觀上回避副本的機制就是了。
“承你吉言。”陸離笑了笑,率先走進帳篷。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徐瑤。
林辰踏進去半步,回頭見齊斯還站在外頭,又收回腳步,侷促不安地等待。
齊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白瑪,問:“請問有可以禦寒的被褥嗎?山上好像越來越冷了。”
林辰聽到了,作勢就要脫下身上的大衣:“齊哥,如果你覺得冷的話,我的衣服可以給你。在搭好帳篷後,我好像不冷了,一點兒也不冷。”
不冷麼?齊斯側目看向林辰,後者的神色真誠得不似作偽,說話間撥出白氣,面色卻漸漸變得紅潤,似乎真的不再受低溫的影響了。
他忽然覺得奇怪,一行四個人明明都沒有穿多少,卻只有他從始至終都被寒冷侵擾。
那是一種彷彿能冰凍靈魂的低溫,滲透到了千萬年的時空裡,跨越真實與虛幻,好像他生來便與之相伴。
“不用了,我不覺得一件外套能起到什麼作用。”齊斯拒絕了林辰,再度將目光投向白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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