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2733章 明月幾時有

這些蒼白潮溼的手指頭,紛紛逆星光而走,像溯游而上的魚群。

此刻的“天煞兵督陣”,已經演化一座血色的鍘刀,正在血瀑般的星光中鍘落,要予鼠獨秋以最後的絕殺。

卻被這陰冷的“魚群”所阻截。

下一刻,這些密集的手指頭,便合光聚攏,站起來一尊披頭散髮的、溼漉漉的身形。

俄而一個展身,瞬息萬丈,青面獠牙。

此尊乃海族絕巔,是為孽仙皇主!其名“俟良”。

他一把揪住了【食妖花】,將其從鼠獨秋的臉上生生撕下!扯下爛肉破皮一大片。又連拔血柱,將鼠獨秋身上的十三根血柱拔掠一空。

更單手握著這十三根血柱,悍然高舉,推著那血色鍘刀更往上走!

其高萬丈,血色鍘刀便也抬高萬丈。

過於遙遠的危險,可以視作並不存在。

整個痛苦的過程裡,鼠獨秋不發一聲。只在覷機的此刻,翻躍於空,一霎捲入陰影。他還沒有走,陰影在星光中湧動。

鐺!

血色鍘刀劈在俟良身上,卻發出金鐵長鳴。

呂延度佈陣尤其精細,這為了陷殺鼠獨秋而專作調整的大陣,其消磨血壽的種種異能,在這當世最強的屍修身上,根本難有作用。也因此叫這殺局掙開一隙。

“咦?”

幾乎是俟良現身的同一時間,這聲輕“咦”在呂延度身邊響起。

身籠禪光的黃龍衛大將軍,從呂延度身邊的虛空漣漪中浮現。

今日他難得地披了甲,的確不像個老農。雖然面上仍然見得憨實之態,可身上散發的隱隱血氣,叫人無法相信他的良善。

強殺鼠獨秋而自身並不設防的呂延度,其本身又是一個餌!

黃弗是那個收網的人。

以他的判斷來說,俟良在這種情況下出手,最佳的選擇應該是襲殺呂延度——以鼠獨秋強換呂延度,對諸天聯軍而言並不吃虧,對海族來說更是大賺特賺。唯一要付出犧牲的,只是妖族而已。

所以他才藏在呂延度身邊,呂延度也放任危險蔓延,就是等待下一場絕殺。

一尊神君,一位天妖,怎麼滿足荊國這群戰爭狂人的胃口?

但海族的孽仙皇主,卻毅然選擇援救妖族的鼠獨秋,也因此避開了他的陷阱。

這確實是出人意料的一步。

往前追溯幾個大時代,妖族海族不也彼此殺得天昏地暗麼?今日卻親如父子兄弟!

不過黃弗並不氣餒,只道了聲:“南無本師黃面佛!”

又笑道:“看來人族帶給你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罪過,罪過!”

非是這些異族生而互信,有多麼高貴的品德。

而是他們明白,再不精誠合作,真心互盟,就再也沒有喘息的空間。

神霄一旦戰敗,諸天萬界從此都是人族的後花園,予取予求,再無反抗之力。

諸天有識之士,不得不攜手共渡。

俟良身為海族的絕對高層,必須要貫徹這種意志,身體力行地延續這種信任。

他今天若是放棄鼠獨秋,哪怕真個殺死了呂延度,對諸天聯軍的大局也是弊大於利。

寧失一時勢,不輸一生志!

黃弗隨手一扯,將那刺青般的“黯滅妖紋”,從呂延度身上扯下。同樣叫這儒雅的神驕大都督,一身血淋淋。

隨手梵火一卷,便似燒了一張人皮。

黃龍衛大將軍仍是呵呵地笑,一步蹈空,一拳又當頭,正砸孽仙皇主面門:“汝之業,我承之。汝之父母子女,我殺之。舉家同度,因果兩空。南無本佛,善哉善哉!”

這邊鼠獨秋襲擊呂延度,乃至俟良、黃弗紛紛加入戰局,也只是流光過隙一瞬間。

那邊曜真神主也不是個會站在那裡發呆的。

呂延度以十三兇星殺天妖,固然是霸道手段,但他用以兜住曜真神主的【上佔乾羅縛神網】,也不可避免地弱勢三分。

曜真神主只是將身一擰,那些鉤纏神力的【引弦鉤】,便紛紛脫離崩飛。

祂一舉撕破那網,拖著仍在極凍中的神軀,自往曜真天聖宮而去——

那是神霄世界一眾先天神靈,“自發”為祂修建的神宮。

在那裡祂可以借用一眾神君的力量,可以將體內潛藏的那個該死的羅睺揪出來殺掉!

其實並不明白,今天這一切為何發生。

按照祂從神霄世界百年演化所汲取的智慧,祂其實已經在極短時間裡,想好自己該怎麼做——

誠然祂本心有著對妖族的親近,對人族的厭惡。但祂不會明確表達態度。

祂可以在交戰的兩方里搖擺不定,左右逢源。諸天聯軍也好,現世人族也好,哪個要贏得神霄世界,都需要爭取祂的支援。

祂可以從中獲得足夠的好處,讓自己這尊“有望超脫”的神尊身,真正邁出那一步。甚至有一天從中立旁觀者,變成裁判的角色。

祂的超脫,也可以帶來神霄世界的真正自由。

但人族竟然對祂並不爭取,一上來就行襲殺手段!

一定要把祂逼成對手嗎?

所謂的“政治”,人族難道不懂?

心念百轉,化虹一瞬。卻又驟止半途。

迎面刀潑如驟雨。

呂延度哪裡會真給祂脫身的機會?

撞破縛神網,剛好剝祂一層鱗。

魚已脫甲,網外有刀迎。

這無所不在,無處不有的刀光,斬絕了曜真神主視線中的所有可能。

靈覺中的警示簡直在爆鳴!

這一刻祂不得不調動體內封凍的神力,為自己披上一身華麗的戰甲——

雪色的甲片揚立似羽,與生俱來的神性記憶告訴祂,這是妖族大祖羽禎當年的戰甲,庇護其橫渡混沌海,擁有絕強的防護力,是當下最好的自保手段。

但體內冰雪解凍,羅睺也作為其身的一部分,獲得了自由。

曜真神主戰甲披身的同時,祂的神瞳之中就印出一個黑點。祂的神源核心之處,彷彿出現了一個無底的空洞,在不斷吞噬祂的力量。

那是羅睺的致命一擊!

祂仰頭,天上落下來一座殺氣滾滾的寶輪。

砸在祂的頭上,砸碎祂的頭盔,套在祂的脖頸,竟像是一個項圈。

此寶輪,外嵌七十二星。

寶光渾耀一體,煞氣聚成兵器虛形種種,劈頭蓋臉地向祂進攻。

其名……【極煞天輪】

是由三十六小洞天裡,排名第四的【極真洞天】所煉製。

這是已知所有洞天寶具裡,唯一一個可以最大限度昇華兵陣力量的洞天寶具!也被稱譽為“第一戰爭寶具”,是不會被兵煞干擾,最適合應用在戰場上的寶具。

據說荊太祖在鑄器之初,就是衝著超越【兵仙宮】而去。

通常它的出現,一定伴隨著強軍。

當然神霄戰場開放,荊國是一定會有強軍入場的,問題只在幾支而已。

不過此刻,真正隨【極煞天輪】而至的,卻是一個眉弧如刀、身著勁裝的凜凜女子。

【極煞天輪】是她推來,漫天刀光是她潑至。

她是大荊帝國折月長公主。

橫刀折月,層雲為她開。此身立於天地間,便如月蓮一束,奪盡光色。

“賤婢受死!”

漫天如雪的刀光中,忽有一團黑影闖入,張臂張翅,暴起發難。

黯淵之主有兩尊,其一鴆良逢。

生得惡形惡色,勢有奔雷山傾。

此君倒握雙刀,一路破殺刀光而至,欲與唐問雪試鋒芒。

唐問雪卻看也不看,只是虛握【極煞天輪】,揚手一摜!

此刻【極煞天輪】為柄,曜真神主為刃。

其人馭刀已如此,諸天難逢。

套在曜真神主脖頸上的【極煞天輪】,就這樣套著曜真神主,撞上了鴆良逢。

鴆良逢速度極快,不欲自傷,也不願傷著曜真神主,本能地避刀而走。

即有一抹皎月般的刀光,舉天而起,自下而上……將曜真神主裂分!

就這樣裂在這黯淵域主的眼前。

唐問雪不回應罵聲,只賜予……戰敗。

“呃……啊!”

一度以永恆為念的曜真神主,自誕生之初就沒有死亡的概念,卻不得不面對自己在甦醒後的極短時間裡,就被斬至湮滅的現實。

最後祂其實還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利益可以交換,可是都沒有出口。

荊國人做了決定,發了兵,然後就什麼都不聽。

唯有漫天碎甲飛如羽。

“想來羽禎死時,也似此般風景。”唐問雪平靜地說著,一把推過【極煞天輪】,繼續向鴆良逢砸去。

而手中抬起那柄名為冷月裁秋的狹刀,遙天一斬,如向夜空舉杯——似問古今過路者!

明月幾時有?

那顆璀璨無極的、名為【耀真】的星辰,其上黑點還未逼退,卻又驟見雪色。

雪色瞬間染開,【耀真】之星騰然一躍,橫上高天,自此成勾月。

羅睺蝕星,問雪折月!

將神霄世界最燦爛的星辰,折成了天上月。

此世之明月,是荊國所高舉。

強殺曜真神主,原是為此,的確再沒有比祂更適合的載體,沒有比這更燦爛的明月——而今都為人族照。

荊國備戰多年,在神霄世界的第一步,是為“爭天時”。

但這一切不止如此。

就在明月高升的同時,一卷黃袍飄揚在月下。一身甲衣、威風凜凜的黃舍利,履足高穹,單手按明月。

她未有戴盔,長髮紮成了高馬尾,順滑地披在身後。

微抬著美眸,高揚著脖頸。古銅色的油亮的面板,在月下彷彿浸潤了多年,被時光所鍛打,無一處不光亮。

她伸手便推月。

轟隆隆!

憑空一道霹靂斬來,霹靂中有雪亮的一柄獠牙匕首,直逼黃舍利的眉心。

嗡~!

“大慈大悲,傷我者斷子絕孫咒!全家死絕咒!”

一座恢弘寶塔,從天而降,垂落無上佛光,將黃舍利護持在中央。

又有狂風大作,呼嘯成龍捲,繞在寶塔外,便如那傳說中的護法天龍!

此情此景,誰見了不敬一聲“大菩薩”?

真個是禪意圓滿,佛蘊深厚。

雷音塔與景風相合,構築高僧大德護道的防禦。

但那柄獠牙匕首隻是輕輕一點,極致的黑暗就擊潰了景風所化的龍捲,甚至將那雷音塔也腐朽!

握持匕首者,是一個肥胖的老嫗。妖徵生在脖頸處,是一圈碧色的細鱗,如翡翠項鍊一般。

正是黯淵之主,名為虺天姥的另一尊。

她擊破黃舍利的防禦,攻勢也落在明月上。黑色墜月,頃刻如墨染。要將雪月作黯月,自與人族爭勢!

在這樣的時刻,黃舍利卻只是輕輕揚眉:“哎呀。”

她語帶不滿:“宮大都督!你在作甚?”

面相生得有幾分柔弱,曾叫唐問雪說出那句“我竟憐之”的宮希晏,踏足虛空,在漫天逸散的其中一縷刀光中顯形。

他手中提刀,很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黃舍利:“抱歉,我以為他會選擇襲擊……長公主。”

論及風月,黃舍利勝過宮都督不知多少。這話裡的酸臭,著實令她皺眉。

她生平最看不起分不清形勢,不知輕重的男人。

但即便是她,也說不出她要做的事情,比唐問雪的安危更重要。

黯淵的兩尊可是以毒聞名,其本命劇毒,便是絕巔觸之也道消。唐問雪對上一個也罷了,同時應對兩尊,很難避免受傷。

而面對黯淵之主,輕傷即是危重,破皮就逼近死亡。

兩尊之毒一旦相合,即便唐問雪的道軀,也撐不住多久。

所以黃舍利不言語,只是看著虺天姥,抬起掌來,自右往左,輕輕一抹:“醜老太婆,莫要急!咱們重來過!”

逆旅!

時光驟轉,月色倒折,半是墨染的黯月,重新推成了雪月。

黃舍利重新來到彎月前,重新伸手推月。

渾然不知何事的虺天姥,仍然握著匕首,從那突兀的霹靂中殺出。

卻迎面撞上一線刀鋒!

絕巔方見絕巔。

到了絕巔層次,黃舍利才能真正發揮【逆旅】的力量,漫步於時光長河。

她帶著宮希晏和虺天姥一起逆流時光。而讓宮希晏和她自己一起作為“旅客”,帶著對後續戰局的認知,回到前事。

故有宮希晏這無比精準的一刀。

他的刀鋒斬著匕尖,擦出一長溜的火星,即如飛光般!

那極致的黑暗以匕尖為起始,侵蝕宮希晏的長刀,又被如雪的刀光衝散。

黑與白的反覆,是絕巔道途的交鋒。

“逆轉時光了嗎?”

在虺天姥的一生經歷裡,還從未有誰能如此精準地斬中她的第一匕。這些年她所追求的“先手無解”,已經逐漸變成現實……當下竟有意外——她當即意識到問題,抬眼去看黃舍利。

在她與宮希晏對峙的時候,那身姿矯健,充滿力量美的女子,已經推著月亮走。

一時西北赴中極。

已月明中天。

“今夜良宵,豈能無月?月下豈不飲酒?酒酣耳熱後,豈能不殺美人!”

黃舍利足踏雷音塔,長披獵獵卷景風。一手推月,一手舉壺痛飲。

飲罷又狂歌。

空空如也的酒壺,彷彿接下了第一縷神霄月華,等待以之釀酒。

月亮也推到了它該有的位置。

遂大笑。

眾只見,時光長河呼嘯橫空,在她腳下奔流,激起狂潮無數重。

高穹有流光幻彩,一時迷眼,卻被時光衝散。

號為“極意天魔”的彩瑆,驟然出手,卻在時光之中,與黃舍利錯身。

時間的河流已經滾滾而前,後來渡者,只剩下望洋興嘆!

黃舍利辦大事之時從來不飲,今夜她喝的是【長樂玉露】,乃荊成帝當年留下的方子,飲以補益道元。

絕巔回氣一口,即有無窮。

她這樣的強大真君,還需此飲,足見此事之艱!

在逆旅的時光裡,她不斷地耗空自己,所以有這空空的酒壺。

雷音塔是她的扁舟,任風緊浪急,始終在潮頭巋然。

當一切風平浪靜,時光長河也消失,月在中天,月明依然。月下的黃美人,在雷音塔上坐下來,搖了搖貯了些月露的酒壺,笑著仰頭飲。

“好酒!”她心滿意足。

除此之外好像沒有變化發生。

但虺天姥略一感應黯淵,頓時面色難看!

黃舍利她剛才推月,竟將神霄世界的時間尺度,和現世對齊了!

給神霄時間,就是給諸天聯軍時間。

此之謂——

天時不予!

兵部尚書大人”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33盟!

天行健812”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34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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