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2729章 月迷津渡

這樣的一劍……

釋放了蛻身、急於逃歸的蟬法緣,在這樣的時刻裡,終於不能再唱他的佛偈,也說不出什麼富有禪意的話。

“滾開!”

他只有如此暴怒的吼,以及一記推天而起的大手印。

光王如來託天印。

無窮廣闊的天空,升騰起萬萬裡的金色雲——那隻託天的佛掌,像是抓起了一條金色的袈裟,矇住了或有幾分羞澀的長空。

而陸霜河往下飛墜。

他追及他斬出的前一劍,而遞出了更加冷酷的那一劍。

或者他並不是冷酷,只是太堅決了。

這一路走來,從南斗秘境到南斗殿,從隕仙林到朝聞道天宮,從獨來獨往的虞淵,到隻身涉火的燹海……

“我意未改。”

我明白在當今這個時代,我永遠超越不了那亙古第一的真人。

真人壽盡一千年,以此真壽,等不到修行世界的再一次躍遷,等不到下一個時代的來臨。

但我亦明白,在這一刻,我已經做到陸霜河這個人所能做到的極限。

便縱世尊是我!便縱姜望是我!在這洞真境界,也最多就是我此刻,是我這一劍!如此……

我是最強的陸霜河。

陸霜河白髮飛如瀑,雙眸為劍眸,往前亦是抬劍。這一刻他終於踏出了舉世無雙的那一步,邁向獨屬於他的絕巔。

登頂第一劍,即鬥積年天妖大菩薩。

巨大而無聲的爆炸,在金陽之下誕生。

像一個無限擴張的巨大的氣泡,膨脹到文明盆地的邊界才炸破。

無窮的禪意劍意都散開。

只落一場璀璨無極的光雨!

蟬法緣跌落長空,而陸霜河七竅盡血,被推回了金陽。

“啊!!!”

再次跌落文明盆地的蟬法緣,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

宋淮單手一抓,自武安城內以及武安城外荒山,同時飛出一條斑斕的因果綵線,如兩條巨蟒,錯纏古難山的大菩薩於空中,將其牢牢捆縛。

大菩薩以因果系人間!宋淮便牽著他往下墜。

也是在這個瞬間,一柄極致囂狂的刀,已穿出天隙。寒鋒一照,天地皆白!

又一柄八面漢劍,在風中顯形,其上花鳥魚蟲,竟然遙遙映照,竄遊菩薩之身。

又有連環炸響,劫雷橫空……九劫洞仙指,大牧王夫趙汝成!

根本看不清這一刻有多少攻勢落下。

唯見長空掛虹橋,一時間風聚雲湧,電閃雷鳴。

一切散開後。

只有橫灑天穹的金色血雨,將滋養這片土地,又一個春秋。

袈裟也好,念珠也罷……所有保命的佛寶,所有救命的手段,全都潰散在蟬法緣跌落長空的瞬間。

這尊古難山的大菩薩,在墜迴文明盆地後……一個瞬間就被打死!就連禪身都不存。

最後只有一十三顆舍利子,裹在流彩卦衣裡,被宋淮提在手中。

猶有佛性在衝撞,卻被壓服如拙石。

唯在此刻,宋淮才得以在這些殘餘的佛性裡探尋因果,嘗試在其中剝出有關於荒山兩位人族修士的線索……尋找獼知本落子文明盆地,蟬法緣更不惜冒險動手的真相。

而在那高空——

一領輝煌燦爛的草原華袍,橫展在金陽之下。

俊美如天神的大牧王夫,雙手大展而高起,無窮王道氣劍環繞其身,便如一隻虛狀的沖天金鶴。

天神乘鶴飛金陽。

“陸霜河為人族登金陽,我等……當接他迴歸,為此不惜決戰!”

無論陸霜河登上金陽的原因是什麼,他一劍截停蟬法緣的歸途是事實,他與妖族戰鬥是事實。

那麼沒有別的理由——

“袍澤必救。”

這是人族能夠在種族戰場站穩腳跟的根本原則!

趙汝成底蘊渾厚,注王氣貫天子劍脊,前年一朝絕巔,即有天下驚名。他的步法窮乎天地妙理,在蟬法緣身死的一瞬間,就已追近金陽。

其人攻勢之烈,有不惜打破金陽的姿態,表現出人族不惜立即開啟大戰的決心。

而有一隻金燦燦的手,比他更快,甚至於……抓到了金陽的邊緣!五官其實明煦,但眸光一挑就桀驁、提起刀來就囂狂的鬥昭,口中銜刀,攀援高天,輕輕一用力,便掰碎了妖界金陽上的種種封禁,翻上了金陽中!

“接什麼接?既來之,則殺之。先去太古皇城殺一回!我看是承平太久,他們早忘了肉痛!”

他不說他要救陸霜河,只說要殺去太古皇城。

妖界幾乎無日不戰,是怎麼都說不上一句“承平太久”的。

但這些年這些戰爭的規模……都太弱!

絕巔都未死幾個,怎夠讓天驍滿意?便以蟬法緣的死,為新一輪超級戰爭的開始。

“此言甚合我意!”鍾璟倒提八面漢劍,跟著便踏上了金陽。

其一人,而似有千軍萬馬在身後,兵煞如龍,喊殺震天。

荊國最早宣佈全力備戰神霄,他們早就等得鳥疼。

坐鎮覆山戰場的大秦長平軍統帥白儔,是個白淨儒雅的將軍。

其人慣來謀而後動,不打無準備之仗,此刻卻也只是裂光而出,拔出青銅古劍,殺氣盈天:“殺天妖,伐太古皇城!!!”

更有轟隆隆一聲,從極遠處傳來。

頂盔摜甲的鐘離炎,高舉南嶽之劍,像一團滾滾而來的巨石,橫衝直撞地碾過所有:“諸君稍待,炎武當為天下鋒!”

陸霜河在他的賬本上排名很靠前!

早晚有一天要趴在他鐘離大爺身前,在這之前怎可死於妖族之手?

坐鎮文明盆地的人族絕巔,幾乎瞬間就達成了一致。

高穹星辰遂起。

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

從來只有金陽血月橫空的天獄世界,這一日群星璀璨。

二十八宿圍金陽!就如蟬法緣跌落文明盆地的瞬間,就被人族絕巔圍毆至死。

與蟬法緣正面碰撞,被蟬法緣推回金陽的陸霜河,自然也要迎接妖族的雷霆。

初登絕巔的他,與蟬法緣全力對轟,不免臟腑皆傷。

但也唯有這樣的一劍,才檢驗了他“最強”之名的含金量,才驗證了他的自我。

他終於超越了過往,斬破了“我執”,創造了亙古無二的成就。

終於從一個秘境小世界的出身,走到了現世修行路的最高處,立在了諸天萬界的頂點……道與天齊!在這一刻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無人知曉。

他也未向任何人訴說。

這麼多年來他只是堅決地往前走!

從未猶豫,從未折身,從未回頭。

在璀璨金陽中,在無窮旭光裡,他轉過身,面對妖族一眾強者暴起的攻勢——

橫劍在身前。

“我有一劍……”

他從來不在戰鬥中說些什麼,今日卻開口。薄唇微吐,字字有劍氣,譬如明月升:“朝生暮死朝聞道!”

劍鋒如月,照出他寒亮的眼眸。

白髮披散,是一人的霜雪。

他獨自對著整個妖族出劍。

這一劍並不帶有什麼殺氣,他對人或者妖,也沒有什麼恨心。

說到底除了劍之外,這世上沒有什麼讓他在乎的事情。

除了所求之道,不在意身在何處。

只是恰好生而為人,只是恰好面對強敵。

於是他展示了自己的劍道,展示一個在小世界屍骨堆裡爬起來的人……獨自走向最強的決心。

陸霜河……還可以……魁向絕巔!趙汝成在說不要莽撞嗎?

白儔在說暫且後撤,他來接應嗎?

燦耀的鬥戰金身,帶著極其恐怖的威勢,正在急速靠近。

二十八宿人意星辰,已然躍升在他身後。

人生相逢多少事!

這一切,如微風。

陸霜河衣角不起,白髮微卷,唯有一劍光耀。

無匹的決心!嗡~!

嗡~~!

天地之間,不斷迴盪著劍器的嗡鳴。

那璀璨的妖界金陽之中,一時有長刀,有戰戟,有拳頭,有鐵鞭……或龍或虎,又有群峰如林。

洶湧如潮的攻勢,淹沒了空間無限的金陽。

當然也淹沒了……

那一卷白髮。

已經翻入金陽的鬥昭,一個倒翻落回了人意星辰【亢金龍】,且正立在那虛形的龍頭上。

璀璨無極的鬥戰金身,這時都有幾分黯淡,可見斑駁幾處,遍身傷痕!妖界金陽畢竟是妖族的主場,強攻又與潛入不同。

鬥昭強行翻入助戰,還能留命而退,已是非常了不起。

倒提漢劍的鐘璟也成功撤離。

鍾離炎更是在靠近金陽的那一刻,就被一眾天妖殺出金陽的攻勢生生迫退!

但這一切……都是陸霜河那一劍創造的機會。

那真是絕豔的一劍,此後很多年,鍾離炎都會記得。

當然他也無法忘記,這一筆永不能再勾銷的賬。

鏘!一柄斷折的劍,名為【朝聞道】的絕世名劍,斷成了許多截,橫飛在高穹。

燦爛金陽彷彿一座神威無上的城堡。

一身墨甲,神武不凡的麒觀應,就站在這燦金城堡的城頭,緩緩抽回他狹長的骨刀。

在骨刀的刀鋒上,本來虛無的空間,陸霜河披髮後仰的身形,緩緩凝現。

於刀尖離身的那一刻,開始墜落。

轟隆……譁!

聞得落水聲。

落水聲?太古皇城鬥部天兵統帥麒觀應,臉色驟然一變:“快撤!”

來自獼知本的告警要更為明確——

“姜望來了!”

偌大金陽一霎五光十色,彩氣紛呈。

一眾天妖探出金陽的攻勢,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回!

此時已見天海洶湧。

難為人察的天道之海,這一刻竟有實質的外顯——

一道天河貫長空。

諸天萬界起狂瀾!陸霜河向後仰倒的身體,便這樣墜在天河中。

而有一尊身著青黑色天君長袍、以玉冠束髮、僅在腰間配一塊白色玉珏的男子,掛劍在腰,立身在天河的正中央。

天海為他歡呼,一霎光陰席捲。

他並沒有拔出那柄天下名劍,但拿著一隻血淋淋的斷掌,看著退出金陽、也退在天海之外的一眾天妖,淡聲問:“誰的手?”

那慌張撤退的攻勢裡,有來不及的一位,永遠地留下了他的斷手!

一眾妖徵鮮明的天妖,彼此相視。

最後還是聖明谷之主鵬言蹊,冷冷出聲:“仗著天海之利,又趁勢偷襲罷了!送你半掌,又有何妨?”

他先就被鍾璟所傷,金陽大戰的時候又急於復仇,以至於衝過了頭,收到訊息逃身,便慢了幾分。

姜望平靜地看著他,視線又掠過他,看向天河岸邊群起的天妖,只將手裡的斷掌一扔,道了聲——

“我將登岸,誰來決我?”

他順勢往前一步。

天河岸邊眾天妖,齊齊後撤三步!

曾經有一個叫行念禪師的人,孤舟渡天河,被一眾天妖活活打死。

但他在絕境之中結算果,將一個人族的後輩,送回了文明盆地。

今日……

那後輩在此,獨據天河,劍指一眾天妖,卻無一尊敢近前!

一步眾妖退。

此等威勢,令人心驚。

鍾離炎實在是擔心老熟人,擔心得眼睛都發紅,恨不得讓他回來休息,自己過去承擔風險。

這時在妖界深處,響起極其暴烈的一聲——

“我與你決!”

金甲赤披的猿仙廷,從妖界深處躍出,那一杆燦金輝煌的戰戟,正有流焰光轉,彷彿要轟破天去。

已經沉寂十六年,自那次吃了賠罪酒,便再無事蹟傳出的當代妖族最兇者,亦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出現了!

他不知在何處修行,歸來兇焰更熾,以指劃地:“登來此岸,今分生死!”

他還要說些“此乃公平對決,誰來插手殺無赦”之類的兇話。

麒觀應已經一把按住了他。

一眾天妖抱腿的抱腿、環腰的環腰,使勁把他往後拽。

“天尊不必如此!玉器何能與瓦器碰?”

“君有上智,非獨武勇。”

“我們的戰場在神霄!在十二年後!何必於今日鬥一時之氣,逞這匹夫之勇?”

“姜望其人,莽而無謀,他不止是咱們妖界的對手。要想對付此人,往後多的是機會。”

“諸天萬界,乃合現世人族。妖族獨承此戰,則奈諸天何?”

麒觀應在短時間內蹦出的止戰詞,比他出刀收刀都要快,好歹能叫兇意難制的猿仙廷聽在耳裡。

畢竟是種族大戰,就連恨猿仙廷入骨的虎太歲,這時也悠悠來到了天河邊,甕聲勸了一句:“區區後生,年未半百,誰還怕他不成?但畢竟備戰神霄,才是妖族頭等大事!咱們有這功夫與他跳腳,不如回府好生練兵。十二年後,定叫他有來無回!”

一眾天妖自說其話,自己給自己臺階下,姜望並不去聽。

他涉水往前一步,剛好低頭看到陸霜河。

這位孤身斬群妖的七殺真君,已然生機斷絕,於此墜屍天海。

鳳溪鎮外的小河,和今日橫貫妖界的天河,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他在水中看姜望,波光粼粼,人面搖晃。

也如當年一般。

當年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今天他也沒有。

姜望伸手一撈,陸霜河的身影便如月影搖散,但終不是明月照。

明月照影亙古常在,水中白髮是飛鴻一時。

姜望抬起溼漉漉的手,掌中只停著一支劍釵。

這支釵,他曾在任秋離的鬢上見過。

鳳溪河的那一次四目相對,隨波光流轉到今天。

其實我很猶豫要不要寫最後一句,寫了又刪,刪了又加上。

因為劍釵全文只出現過一次,我非常刻意地沒有寫第二個人戴劍釵,就是希望讀者能夠在突然的驚覺裡,有自己對於故事的想象。

但因為確實只有一筆。

不點一下,怕大家錯過。

點一下,又擔心落了下乘。

最後還是決定寫這一句,因為那是姜望的心情。也沒有什麼上乘下乘了……都是他在粼粼波光中的所見。

好了,下週一見。

……

……

landulet”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28盟!

王伯輿”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29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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