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換上那小青年的衣服,一股汗酸味混著廉價菸草的味道,直衝鼻腔。
這味道,才是這個時代的底色。
刀哥帶著兩個人,早已先行一步,如野狗般消失在夜色裡,去尋覓合適的“鐵棺材”。
出租屋內,剩下的九個年輕人,腰桿挺得筆直,像一排等待檢閱的標槍。
在張誠面前,他們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張誠看著他們一張張稚嫩卻寫滿滄桑的臉,忽然笑了。
“別緊張,算起來,我跟你們也差不多年紀。”
他一開口,那股無形的壓力彷彿消散了些許。
一個臉上有凍瘡疤痕的青年咧開嘴,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大老闆,我們哪敢跟您比,您是天上的龍,我們是地上的泥鰍,吃了上頓愁下頓。要不是刀哥收留,我這會兒還在火車站跟野狗搶食吃呢。”
“阿龍說得對!”
另一個缺了兩顆門牙的青年,笑起來格外憨厚,眼神卻很亮,
“刀哥是真把我們當人看。我從家裡跑出來,以為有手有腳餓不死,結果呢?進廠被人嫌,幹活被人欺,最後去當扒手,第一天就被人打斷了三根肋骨。”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誰給我一口飽飯吃,把我當個人,我的命就是他的。”
“大老闆,我們知道,刀哥的錢是您給的。但刀哥也說了,您花錢,不是養著我們玩的。”
“是讓我們去拼命的。”
“我們不怕死!”
“對!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就是……昨晚上的婆娘,那滋味,有點捨不得……”
一個小子嘿嘿笑著,引來一片鬨笑,緊張的氣氛徹底散去。
張誠的目光掃過他們。
最大的不過二十三四,雙手卻粗糙得像是老樹的表皮。
他忽然明白,古代那些死士,是如何煉成的了。
不是靠洗腦,而是當一個人在無盡的絕望裡,看到一束光。
那束光,就是他的神。
刀哥就是這群人的神。
而自己,是創造神的人。
有時候,一條命,真的不值錢。
張誠心中微嘆,沒再多言。
不多時,刀哥回來了,腳步匆匆,臉上帶著一股辦成事的悍勇,和麵對張誠時的諂媚。
“張爺,車,弄到了。”
“走。”
張誠只說了一個字,率先走出房門。
一輛破舊的普桑,一輛半截頭貨車,十幾個人像塞沙丁魚一樣擠了進去。
車子啟動,駛上國道。
也就在這時,國運大酒店門口,趙世傑在一眾商人的簇擁下,坐進了他的車,直奔鋼筋廠。
他從廠裡喊了八個配槍的退伍軍人當保鏢。
一輛普桑開道,一輛貨車殿後,浩浩蕩蕩地開向省城。
國道收費口,張誠遞出四塊錢,欄杆抬起。
車子繼續行駛了十幾里路,緩緩靠邊停下。
夜風灌入車廂,帶著曠野的寒意。
張誠從車裡翻出一個本子,一支鋼筆,下了車。
刀哥等人立刻跟了下來,圍在他身邊,夜風吹得他們衣衫獵獵作響。
“張爺?”刀哥隱約猜到了什麼,心臟開始狂跳。
張誠沒看他,只是開啟本子,冷冷地開口。
“名字,家庭住址,家裡還有什麼人。”
刀哥一愣,隨即毫不猶豫地報上:“陳小刀,嘉興路里鄉陳家村。家裡有爹有娘,還有一個弟弟。”
張誠筆尖飛快,在紙上留下痕跡。
“你呢?”他看向那個缺門牙的憨厚青年。
“我叫成阿狗,我爹孃沒文化,說等我娶媳婦再取個大名……可他們沒等到。我家在金市二溝裡,就剩我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