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趙嘉所知,於出兵匈奴一事,李斯沒怎麼發表意見,滅國之戰也能看出,他在軍事上的能力很一般。
若李賢像他爹,這倒是……趙嘉笑笑,順著她道,“公主殿下素來睚眥必報,不將別人放在眼裡。這般提點李監察,可謂破天荒的體恤了。”
她有種被一眼看穿的窘迫,重新撿起往日驕縱跋扈的神態:“是嗎?我看你是在北地逐水草獵雄鷹的日子不太快活?頻頻回來述職?不若我幫你回咸陽,住在趙氏別宮?”
……
趙嘉覺得,想和嬴荷華和氣相處下去不容易,張良沒被氣死真是件稀奇事。
他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兩個女子,王嫣他知道,王綰的獨女。另一個少女明眸璀璨,五官精緻和瓷娃娃一樣,很難讓人不注意,細看竟與嬴荷華兩分相似。
只是她們穿著才是正常……
“初雪才下,公主卻像在過嚴冬,既然怕冷,頻繁出宮幹什麼,不怕路上被人弄死?”趙嘉道。
“你已逾不惑之年,卻何至於不見一點長輩的模樣?”
“……已逾?我與嬴政年歲相當。”
“那可能是你比較顯老。”
……
“你也常用這般語氣和你父皇說話?”
早幾年還可能,現在她哪敢這樣和嬴政說話。大概從開始到現在,她和趙嘉說話都是這個程式,真實情緒也沒收住。
許梔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要你管。”
…趙嘉嘆了口氣竟然拿她沒辦法。
他想,還好她是嬴政的女兒,平日也氣不著他……
嬴荷華兀自走到前頭,趙嘉才發現頭上少了遮蔽物,已經白雪紛飛。
前面的人又停了下來,“趙將軍。殿下說,此地雖不及上郡風霜,總歸風雪之期。”
侍女說著,一把傘遞在他面前。
觸感柔軟令勒韁繩習慣了的趙嘉很不適。嬴荷華果然喜好奢華,連傘柄上都還裹層黑絨。
手繭壓住傘柄,讓他一顫,他覺得萬幸她是嬴政之女的同時,卻又為何生出了一直怪異的羨慕?
馮婠迎她。
風捲起美人額髮,和睦的氛圍讓許梔忘了和趙嘉說話夾槍帶棒的不快。
她走到屏風後,卻驀地聽到一個聲音。
沉在水裡,不平不淡,與往日大不相同,裹著冷氣……和她在夢中聽到的很像,滄桑而鋒利。
她下意識捏緊了袖。
這段時間,她要籠絡在咸陽的人心,於是她暗示馮去疾讓李賢留在漢中處理韓王室遷徙之事。遷徙之事龐雜而容易得罪人。
李賢一直經手楚地,趙韓不在他碰觸的範圍。
按理說,沒一個月,他不可能回來。
風聲驟緊,髮釵流蘇亂晃,雪沫子打溼了鞋頭繡紋。
“府上還有貴客?”
馮婠一愣,“公主不是說……”
兩側的梨木門已被侍女無聲滑開。
他坐於側案,逆光投在鼻樑,眼瞳如寒潭。
王賁從主位上立身,他拜道,“永安殿下來得比臣所想更快。公主既有要事與監察相商,臣先行離開。”
馮婠想說什麼,但被王賁打住。
許梔後頸驟起一層涼意,她這下知道,當她的對手真換成李賢,有多可怕。
一層又一層的秘密籠罩覆蓋,陰暗積蓄的過往反覆糾纏,連骨頭縫裡都滲著沉鬱,壓得人喘不過氣。
案上、地上全是散落的竹簡,除了昔年馮婠身份之謎,竟然還有預言書的內容!
——馮婠之父,潁川易地郡守,折損秦軍二十萬。
——王離被俘鉅鹿,死於項羽之手。
“陳平既讓公主將預言之事公之於眾,臣想,頭一個知曉的人或是王將軍最好。”
“王離不過九歲,今日是他生辰。”她抑制住顫音,“你,你瘋了?”
他從案上立起,與她擦身而過,在臨門之際,他側了頭,黑色的眼珠滑到眼尾,看了眼她。
她不曾知道,他眼傷痊癒之後,出手就是這樣狠辣。
可他神色哀傷,聲音冷冽而鬆散,如刀片刮過。
“那該怪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