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權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叩了一下,若有所思。“知道了。下去吧,辛苦了。”
“是。”徐長卿躬身,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盛長權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在攤開的書卷上。
窗外,夜色正濃,彷彿能吞噬一切。
城西田莊,林噙霜的囚籠,姜興宗的棲身之所,還有那個有些特別的小女娘程少商……命運的絲線,在無人察覺處,悄然纏繞,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轉瞬即逝。
……
西郊外。
汴京城的喧囂,被重重城牆隔絕在外。
寒風如同裹著冰渣的鞭子,抽打著裸露的田野和低矮的村落,離那偏僻的盛家田莊不遠,隔著一條結著薄冰、蜿蜒如蛇的河溝,散落著幾戶人家。
其中兩處相隔不遠的小院,顯得格外孤寂。
一處稍顯齊整些的農家小院裡,姜興宗正裹著半舊的棉袍,就著窗欞透進的微弱天光,伏案苦讀。
屋內陳設簡單,僅一床、一桌、一凳,牆角堆著些農具和柴火,火盆裡的炭火“噼裡啪啦”地燃著,驅散著刺骨的寒意。
姜興宗為人端正,不願依託於盛家的權勢,故而縱使是盛長權有意幫託,他還是克己守禮,在書院閒暇之餘,獨自在這處僻靜院落安身,租金低廉,遠離城中浮華,正好埋頭讀書。
這冬日雖寒,但有書為伴,倒也不難熬。
而隔壁那處看起來更“輝煌”院落裡,實則裡面“敗絮其中”。
沒錯,那便是程家小院。
屋子裡,程少商裹著單薄的舊衣,縮在冰冷的炕上,懷裡抱著唯一還算暖和的棉被,凍得嘴唇都有些發青,她身邊只跟著一個同樣凍得瑟瑟發抖的小丫鬟蓮房。
“姑娘,喝口熱水暖暖吧。”
蓮房端著一個普通的粗陶碗,碗裡的水冒著微弱的熱氣。
她們主僕二人被送到這裡已經時間不短了,除了幾件舊衣和一袋粗糧,幾乎身無長物,程家那些“長輩”,打著讓她“靜心思過”的旗號,實則與棄置無異,連過冬的炭火和厚實衣物都剋扣得厲害。
前一陣子,若不是盛長權幫襯,程少商怕是早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程少商接過碗,冰涼的指尖觸到碗壁,才感覺到一絲暖意。
她小口啜飲著熱水,目光透過糊著破麻紙的窗戶,望向外面灰濛濛的天。
這日子,比她想象中更難熬。
缺衣少食,寒冷孤寂,若非她心性堅韌,又有蓮房相依為命,怕是早就撐不住了。
她腦中不由得又閃過那次昏迷中,恍惚間見到的名叫盛長權的少年郎……
如天神般出現,救她於危難——那點微末的銀錢和藥物,在程家富貴眼中不值一提,可於那時的她,卻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
這份人情,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總想著要還。
“蓮房,你說,”程少商的聲音帶著點鼻音,是凍的,“那位盛家六公子,此刻在做什麼呢?聽說春闈就要開始了……”
她訊息閉塞,只隱約聽梁老伯說過,盛家公子也要參加這次春闈。
蓮房搖搖頭:“奴婢不知。不過盛公子那樣的人物,定是前程似錦的。”
她頓了頓,有些遲疑地壓低聲音,“姑娘,您總想著還人情,可咱們現在……連自己都快顧不上了。”
程少商抿了抿唇,沒說話,只是把懷裡的棉被裹得更緊了些,眼神卻越發倔強。
人情債,最難還,也最不能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