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豐鎮的日子,像溪水淌過卵石般清澈舒緩。
陸江年和元婉如並肩而行,當真過上了快活似神仙的逍遙日子。
每天一大清早,陸江年便會將飯食準備好,等待元婉如睡飽起床,用過早膳之後,他們便揹著輕便的藥囊出門了。
去向哪裡?
全憑心意。
或是應了鎮上某戶人家的邀約,或是循著山野小徑去尋覓幾味應季的草藥,又或者只是隨意走走,看看哪個村子有需要醫治的病人。
陸江年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純粹。
這與他年少時想象中仗劍天涯的豪情不同,也迥異於過往歲月裡那些不得不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的日子。
如今這日子,是褪去了所有沉重算計的輕盈。
肩上背的只有藥草和簡單的行囊,心裡裝的只有眼前的山川草木、身邊人的溫言笑語,以及下一個路口可能遇到的、需要他們一臂之力的鄉鄰。
“無事一身輕”——這五個字,他如今才算是咂摸透了其中的真味,那是一種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鬆快。
遊醫的生活,與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那是一種無拘無束的自在感。
不必困守於一間醫館,不必周旋於複雜的人情世故。
天地是他們的診室,清風是他們的門簾。
有時在村頭的老槐樹下為老翁紮上幾針,有時在田埂邊為扭了腳的農婦正骨敷藥,有時在山澗為嬉鬧磕破皮的孩童清洗包紮。
報酬?
常常不過是一把帶著泥土清香的時蔬,幾枚溫熱的雞蛋,或是一碗清甜的泉水。
這種以醫術直接換取人間煙火的質樸,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而這份簡單充實的生活,因為他身畔的女人,變得更加圓滿,妙不可言。
日頭西斜,倦鳥歸林,他們踏著暮色並肩歸家。
晚霞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裡飄散著炊煙和草葉的混合氣息。
陸江年側頭看看身邊人恬靜的側臉,再看看遠處被夕陽染成暖橘色的屋簷,心頭便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熨帖。
年少時那個關於自由、關於踏遍青山、關於行俠仗義的模糊夢想,兜兜轉轉,竟在此時此地,以這樣一種最愜意、最溫暖的方式實現了。
更美妙的是,這條灑滿夕陽的路上,不是他獨自一人的身影。
有人分享這晨露暮靄,有人懂得這粗茶淡飯裡的真趣,有人與他一起,在這方小小的、安寧的天地裡,將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過得有滋有味,如同品一杯經年陳釀,越品越醇厚,越品越覺得,這便是人間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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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路過一個村莊,他們遇上了難產的婦人。
產婦的呻吟早已耗盡了氣力,轉為細若遊絲的喘息,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痛苦的抽搐。
產婆滿頭大汗,雙手沾滿血汙,聲音帶著哭腔:“不行了……孩子頭卡住了,出不來啊!這、這是‘倒生’,要命啊!”
元婉如對著產房外,臉色煞白的漢子說:“我是大夫,讓我進去看看。”
陸江年不適合跟進去,只能等在外頭。
她一臉肅然踏進產房,迅速檢查產婦狀態。
“別慌,不會有事的。”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屋裡的慌亂。
她上前一步,取代了接生婆的位置,溫熱的手指隔著薄薄的肚皮,以一種令人屏息的專注,精確輕柔而有力地觸診。
片刻,她沉聲確認:“枕骨在右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