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內線電話,簡潔地吩咐外面:“小張,去請封芷薇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就說有兩位警官想了解點情況。”
放下電話,她轉向宋、林二人,笑容依舊得體,但話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封老師時間比較緊,下一堂課學員們都等著呢。兩位警官儘量……”她沒說完,意思已然明瞭。
宋文遠也表現得隨意自然地點點頭:“藍校長放心,我們只問幾個關鍵問題,不會佔用封老師太多時間。”
“對了,你們怎麼知道封老師以前是我們的學員?是哪一年的?”藍心湄似乎很好奇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封芷薇應該是1996年藝考之後離開你們學校的。”林涵宇眼睛專注的看著藍心湄。
“這樣啊!”藍心湄似乎明白了,“看來封老師當年對我們學校並不滿意,要不然投遞的簡歷當中也不會一點不寫。”
說完,藍心湄的視線轉向了電腦,似乎在查詢著什麼,也或許是在印證她的記憶與封芷薇的簡歷是不是一致。
幾分鐘的時間,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請進。”藍心湄應道,視線從電腦螢幕上離開。
門開了,在練功服外套了一件運動外套的封芷薇出現在門口。
林涵宇和宋文遠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舞者特有的風骨:身形纖細卻蘊含著力量感,脖頸線條優美修長,體態挺拔輕盈,彷彿一根繃緊的弦,隨時能彈出最完美的弧度。
歲月似乎並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除了那份沉澱下來的、更為內斂的優雅。
“藍校長,您找我?”她的聲音溫和清亮,目光在藍心湄臉上停留一瞬,隨後,視線才自然而然地轉向坐在沙發上的兩位陌生警官。
然而,她的目光掃過宋文遠和林涵宇時,卻像掠過兩件無關緊要的陳設,沒有絲毫停留,更無一絲波瀾。
那張清秀的臉上維持著職業性的淡然微笑,禮貌卻疏離。
這份近乎刻意的鎮定與無視,與十年前案卷裡描述的那個蜷縮在車內、崩潰失語、語無倫次的年輕學員,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封老師,這兩位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宋警官和林警官。”藍心湄介紹道,“他們有些情況想向你瞭解一下。”
封芷薇這才將視線真正聚焦在宋文遠和林涵宇身上。
她沒有開口問候,只是微微頷首,臉上那層淺淡的微笑依舊,帶著一種無聲的等待,彷彿在說:有什麼話,請說吧。
“你請坐,只是詢問一些過去的事,不用緊張。”宋文遠站起身示意封芷薇也坐下。
藍心湄不著痕跡的視線在雙方掃了一下,站起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微笑,說道:“你們聊,我正好有點事需要去處理一下。”
她走向門口,經過封芷薇身邊時,極其自然地用手點了點手腕上的手錶,暗示時間,這才開門離開。
封芷薇點點頭,姿態無可挑剔地在宋文遠和林涵宇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腰背挺直,雙手優雅地交疊放在膝上,每一個細節都透著舞者對身體和儀態的精準控制力。
她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臉上依然掛著那抹淺淡的微笑,但這笑容彷彿一道無形的冰牆,散發著拒人千里的疏離與戒備。
“你就是封芷薇,對嗎?”宋文遠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鎖定封芷薇,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嗯”封芷薇惜字如金,只從微啟的唇間吐出一個清晰卻冰冷的字。
“1995年7月13日,”宋文遠語速平穩,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城西,原紡織廠倉庫發生的那起案件,你應該還記得吧?”
他刻意只提時間和地點,如同獵手佈下陷阱,目光緊緊鎖住封芷薇的每一絲應對反應。
封芷薇臉上那抹職業性的微笑,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凝滯了零點一秒,隨即恢復如常,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很小,卻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確認意味:“嗯。”
一旁靜默觀察的林涵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無聲地掃描著封芷薇的每一個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手指交疊的力度、甚至眼睫的每一次輕顫。
十年光陰流轉,眼前這個被官方診斷患有過PTSD的女人所展現出的、近乎冷酷的鎮定,本身就是一種強烈的不協調訊號,透著一股令人難以置信的詭異。
“封芷薇,希望你尊重我們的工作,也尊重法律程式。後面的問話,請直接回回答。”宋文遠語氣帶著一絲提醒,卻非常直接的挑明瞭話題:“當天,是你主動邀請陳浩,和你一起前往正在改建中的紡織廠倉庫,是不是?”
封芷薇交疊在膝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她濃密的眼睫如同受驚的蝶翼,輕輕顫動了一下。
短暫的沉默在空氣中瀰漫,彷彿她在記憶的塵埃中費力搜尋。
兩秒後,她才緩緩點頭,聲音平靜無波:“是的。”
“去做什麼?”宋文遠追問,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編織謊言的空間。
“為了……”封芷薇的語速不急不緩,與十年前筆錄上的供述幾乎一字不差,流暢得如同背誦,“感受真實環境下人的狀態,為舞臺表現尋找靈感。”
她的回答精準、簡潔,不帶任何多餘的解釋,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為什麼沒有進去?”宋文遠的問題步步緊逼,直指關鍵。
“因為……”封芷薇剛開口,眉頭卻突然微微蹙起,她抬起一隻手,纖長的手指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絲不適,“因為陳浩……他說他聽到裡面有……有慘叫聲……”
她的聲音似乎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你呢?”宋文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几分,“你當時就在他身邊!你聽到了沒有?!”他根本不給對方任何掩飾、思考或表演的機會。
然而,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封芷薇的臉色驟然劇變!
剛才那點微蹙和虛弱瞬間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
她一隻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傾,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彷彿溺水之人拼命汲取空氣,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如紙。
另一隻手則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抓住了椅子的木質扶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極度痛苦的喃喃低語:
“對……對不……起……我……難受……好……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