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啟國連忙出聲阻止道:“這是研討會,注意說話的語氣!”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壓下老刑警心裡的不忿,說道:“我們工作要講證據,沒有完整的證據鏈,單憑一個腳印推翻方向,為了破案,說出一些異想天開的思路,這是不是有些譁眾取寵了?”
要知道,林涵宇的推論,無疑是十年前的刑偵方向又擴大了。
犯罪嫌疑人擴大,對於新近發生的案件而言是好事,但對於舊案而言,可不是增加一點難度的問題。
首先取證就成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了。
時間湮滅了太多痕跡,十年的時間,別說當事人,就算是警察甚至專門從事物證的專家,也未必能回憶起十年前的事。
記憶隨著時間變化模糊甚至消失是事實存在的問題,此時盲目擴大範圍,極可能讓本就渺茫的希望徹底破滅,甚至陷入更混亂的死局。
質疑聲如同潮水般在會議室裡響起。
宋文遠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看向喬老和秦正,語氣帶著憂慮和不解:“喬老,秦老,精斑…這鐵證如山啊!95年做不了DNA,但精斑的存在本身就指向男性施暴!小林對鞋印的觀察確實敏銳,但僅憑此......就要引入一個女性直接參與核心暴力行為的假設?這......這在國內的環境和此類案件特徵上,實在......太罕見了!邏輯上也過於薄弱!”
他隱晦地表達了文化觀念中對女性參與此類極端暴力的難以置信。
喬老和秦正對視一眼,並未急於反駁。
這個場景,在專家組內部討論時已預演過。
當時林涵宇的論點更直接——他甚至從死者頸部勒痕的“長時間性”特徵(通常認為是多人輪流施暴折磨所致)出發,提出一個驚悚的猜想:勒脖子的,很可能是一個力量不足的人(比如女性),因為無法迅速致死,才造成了長時間的勒痕!可惜,屍體早已火化,無法複檢驗證。
僅僅憑藉照片和物證科參與人員的回憶,是很難下定論的。
會議室陷入長達一分鐘的死寂。
韓啟國也緊鎖眉頭,陷入沉思。
直到喬老輕咳一聲,壓下了所有嘈雜。
“同志們,”喬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林涵宇同志提出的方向,的確顛覆了卷宗記載和傳統認知,也無疑增加了偵查難度。但專家組支援他今天在此闡述,本身就意味著我們沒有輕易否定這個可能性!”
韓啟國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
他原本擔心重啟調查會重蹈覆轍,但現在,一個全新的、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的思路被擺上檯面,這或許正是撬動十年鐵案的唯一支點!
他當即表態:“喬老說的話很有道理!十年前我們投入大量警力卻無功而返,或許根源就在於我們下意識地排除了某些可能性。我個人認為,林涵宇同志的推論,不能武斷的排除!”
“所謂鐵證?”喬老接過韓啟國的話頭,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全場。
聲音陡然提高几分,“精斑的存在,只能證明現場有男性的體液參與了性(侵)!它指向男性參與,這點毋庸置疑!但是——”
他猛地抬起手,食指如同標槍般指向幕布上那個被林涵宇重點標註的鞋印,“它!這個被數字化技術重新‘喚醒’的鞋印,指向了現場有另一個女性的存在!並且,其位置、形態、與核心現場的關聯性,都強烈暗示她極可能是在案發關鍵時段,出現在死者身邊!這兩者,矛盾嗎?!”
喬老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最終落在林涵宇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期許:“林涵宇的懷疑,並非要否定精斑指向的男性參與!他是在提出一個更復雜的可能性——此案中,可能存在一個我們從未正視過的女性角色!這固然擴大了偵查範圍,增加了難度,但如果他的推論成立,”喬老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決斷,“那麼這個女性,她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是冷漠的旁觀者?是殘忍的參與者?是幕後的指使者?甚或是——整個事件的主導者?!”
“砰!砰!砰!”喬老的手指重重敲擊在會議桌上,沉悶的響聲如同戰鼓,敲在每個人心頭,彰顯著他此刻內心的激盪與不容置疑的決心。
“複查積案,就是要敢於打破一切固有思維!重新審視、榨乾每一個細節的價值!這個鞋印的差異,就是我們必須正視、必須深挖的疑點!是十年沉冤可能昭雪的新起點!”
韓啟國目光轉向神色變幻不定的宋文遠,沉聲道:“宋文遠!”
“到!”宋文遠條件反射般站起,身姿筆挺。
“重啟7.13案,你是力主者。現在有了新的關鍵疑點,你怎麼看?”韓啟國的問話直指核心。
宋文遠緊貼著褲縫的手掌猛地攥成了拳頭,指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迎向韓啟國的目光,又掃過喬老和秦正,最終,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聲音洪亮而堅定:
“韓局!我尊重並支援專家組的研判!重啟7.13案,就是為了不留遺憾!新的方向,就是新的戰場!我立刻部署,圍繞死者蘇晚晴生前的所有女性社會關係,展開地毯式深度篩查!無論之前是否被完全排除,無論難度多大,一律重新過篩!我相信,只要方向對了,塵封十年的線索,終會浮出水面!”
韓啟國重重一拍桌子:“好!就這麼辦!7.13案偵查方向正式調整:放棄單一男性作案預設!重新梳理所有案卷,重點排查死者密切接觸的所有女性(關)系人!對之前完全排除的關聯人員,也要進行復核!務必挖出新的線索!”
新的戰場,已然劃定。
一場圍繞“消失的女性”的深度調查,在十年沉寂後,正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