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殘明

第562章 夜雨

尖叫聲在交泰殿外的廣場上回蕩,等候的宮人全部一動不動,似乎什麼都沒聽到。

林登萬不敢動彈,那個歪斜的竹籃頂著腹部,他不敢有絲毫鬆懈,雖然皇帝進去了,但周圍這裡站著的任何一個太監,都是皇帝的近臣,惜薪司都得罪不起,一句話就可以要了林登萬的性命。

他全身都繃緊,感覺都有點遲鈍了,不知有沒有夾緊那些炭塊,汗珠順著額頭滑下,面孔一片燥熱,後頸卻不停的落下點點冰涼。

片刻後殿門吱呀呀的響,腳步聲走了出來,只聽一個男人聲音道,“皇后操持後宮費心了,今日更是憂心皇子,但也不要太過勞累,早些歇息的好。”

女人聲音道,“皇上為天下百姓操勞,也要保重自個身體。”

兩人的聲音都很平靜,周圍沒有人插話,林登萬額頭的汗水不停的滴落,方才殿內的一聲尖叫,他是明明白白聽到了,但現在聽來,好像皇帝和皇后一切如常,他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接著有腳步聲從交泰殿的臺階下來,林登萬猜測是皇帝走了,他身體已經累得有些僵直,胳膊快沒力氣了,此時趕緊奮起餘力,將籮筐死死夾住。

總算腳步聲往南去了,接著一雙皮靴到了跟前,只聽一個聲音道,“告訴你帶的人,回去有誰亂嚼舌頭,咱家就真的讓他把舌頭嚼了。”

領頭的監工連聲道,“奴才一定管好,沒人敢亂說。”

那說話的太監等了片刻,又低聲跟旁邊人說老兩句,然後腳步也往南去了,林登萬長長鬆一口氣,突然胳膊感覺一鬆,地面噹啷一聲脆響,在安靜的交泰殿前極為刺耳。

林登萬全身僵硬,石板上雨滴的印跡密密麻麻,他腦袋中一片茫然,頭頂一股股的發麻,眼前只有近在咫尺的青石板,彷彿全世界的眼光都在盯著自己。

……

第二日午後,皇城北面的惜薪司衙署,一間空蕩的房間裡,林登萬縮著頭站在正中,上首坐著一個身穿紅色貼裡的管事,拿著一個煙筒抽菸,旁邊還有三個宦官站著。

幾人都冷冷的不說話,林登萬縮成一團,身體不由自主的抖動。

過了好半晌,管事一拍茶几,“林登萬!交泰殿外你故意掉落炭塊,以致驚了聖駕,你到底是何居心?”

林登萬全身一抖,立刻跪了下去,“小人不敢,是籮筐歪斜了,小人力竭沒夾住,當時皇上已經回了養心殿,未曾驚擾聖駕。”

“你還有理了?”管事猛地站起,來到林登萬的身前,從上邊俯視著林登萬。

“那交泰殿是什麼地方?南有乾清宮,北有坤寧宮,平日千叮萬囑,到各個衙門房前過都要小心在意,不要擾了別人辦差,你倒好了,竟然乾清宮前你都敢掉炭塊,弄出天大的動靜,不是故意的是什麼?”

“小人不敢,小人屬實……是不敢。”

林登萬連連磕頭,那管事哼哼笑了一聲,“林登萬你敢的,進宮那日起,你就敢賣了咱家的同鄉李屋,別人不知你底細,也不知你是怎地攀上了張少監,現下張少監去了皇陵管炭,不會回來了,你又能攀附誰?”

“小人沒有攀附,求大人……”

“林登萬,交泰殿外你知道驚到了誰?”

“小人不知。”

“王承恩王老公,皇上的眼前人。”

林登萬聽到王承恩的名字,只覺得頭皮發麻,卻聽白老公繼續道,“他動了氣,跟司禮監發了話,問惜薪司怎麼在辦事,皇上本就操勞,你落下炭塊擾了聖上調息,是你擔待得起的?”

“奴才不敢。”

“林登萬,把褲子脫了。”白老公回到椅子前坐下,接過旁邊遞來的煙筒。

林登萬遲疑了片刻,終於在四人面前鬆開褲帶,那褲帶剛一鬆開,褲子就落了下去,露出了裡面一塊溼了的藍布。

接著藍布也掉了下去,再沒有任何遮擋,幾滴液體當著幾人的面落下。

白老公緩緩道,“下襬提起來。”

在幾人目光的注視下,林登萬滿臉通紅,雙手抓著衣服下襬,全身不停顫抖。

那白老公故意不說話,讓林登萬極度難堪,等了好半晌,白管事才放下煙筒,漫不經心的道,“你進宮快一年,本也到了重新查過的時候。我看你就是沒辦乾淨,須得二淨才是。”

林登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頓時哭了出來,“奴才不敢,現下日日都在漏尿,萬不敢二淨,以後但凡有結餘便孝敬白老公,只求白老公饒過。”

白老公微微抬眼,“孝敬是要等有結餘麼,你說個痛快話,孝敬多少?”

林登萬抬頭看向白老公,臉上涕淚橫流。

……

綿綿秋雨從虛空中飄落,落在地上卻並無多少聲息。

林登萬的身影穿過稀疏的雨幕,進入北廠集市內,林登萬面無表情,緩緩走到接頭人的攤位前蹲下,拿起一箇舊木盆翻看起來。

接頭人觀察一番周圍後道,“外邊下著雨,你怎地此時過來。”

“在北廠辦事,順路來的。”

“有些什麼訊息?”

“皇上今日在交泰殿與皇后吵鬧,似乎打起來了,多半是為田妃的事……”

“林登萬,這些事張老爺不在意,他需要的是各處兵額、實兵、實餉,各部倉內倉錢糧數,東虜、北虜、流寇動向,還有朝中閣老、尚書是否會有變動,之前就與你說,春夏都不燒火,暖閣那裡指望不上,你得從你対食那裡想法子,不是打聽皇后和田妃過節,是因皇帝去那裡多,總會有話語漏出來。”

“皇上都許久沒去了,承乾宮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対食也聽不到皇帝說話。”

接頭人愣了一下,搖搖頭沒說話,林登萬湊近一點道,“我能想法子,但需要多給些銀子交接,你知道張少監調去了皇陵,他本問過我要不要跟去……”

“這事不用說了,別忘了你怎生進來的,又是進來作甚的,你去皇陵能打聽到什麼訊息。”接頭人左右看看,“你這幾月沒有紮實訊息,都是宮中瑣事,張老爺已經說過,下月若是還沒有,就要斷了你的銀子,還有別忘了,你兩個弟弟還在張老爺那裡。”

林登萬埋頭等了片刻,“暖閣馬上要燒火了,我要銀子交接白老公,他管紅籮炭的,我攀上他能去暖閣,也能給司禮監、御馬監送炭,求你跟張老爺分說,務必幫我多要兩月的銀子。”

“我可以說,但說的話也沒啥份量,還得靠你自家打探紮實的訊息。”

“我自會去辦。”林登萬沉默片刻後拿起盆子,“這個盆子給我吧。”

“是破的,要修過才能用。”

“我自家修,家裡的壞了。”

“你拿去便是。”接頭人看看他道,“你那福叔死了。”

林登萬愕然抬起頭來,接頭人嘆口氣,“我昨日幫你送銀子去,殿中其他無名白說,盧福之前病了一月多,後來吃不下東西去,臨行時就唸叨老家的事,還有就是念叨你,我去的時候,頭七都過了。”

林登萬嘴唇抖動,胸膛激烈的起伏。

接頭人看看左右,“這裡是集市,不要哭出來惹人留意。”

林登萬把手掌側面放在嘴邊,裝著在看盆子的模樣,發出低低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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