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天空上陰雲密佈,雲層濃重得彷彿要整個落下。
崇禎站在養心殿外的屋簷下,看著對面的宮城的輪廓出神。
“皇上,楊嗣昌上了本,說三天後赴任,請求殿辭出京。”
“朕親自送他出京。”
王承恩抬頭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很平靜,他實在猜不出皇帝在想什麼。
那天突然任命楊嗣昌為五省總理,一天後傅宗龍到京,楊嗣昌就開始交接工作,然後就準備赴任。
一切都很倉促,楊嗣昌來時頂著言官紛飛的彈章,走的時候同樣也頂著紛飛的彈章,從十面張網的意氣風發,到現在的灰頭土臉,三十個月似乎轉眼之間,而一切又回到原點。
皇帝對楊嗣昌一直信任有加,無論言官怎麼彈劾,皇帝從未動搖過,東虜入邊破了五十多城,上百萬人喪命的慘痛大敗,也只是讓楊嗣昌革職戴罪,繼續管原事,而且旋即又論功官復原職,捨不得讓楊嗣昌受一點委屈。
所以當日的情景,對王承恩來說也是少見的,從東虜入邊之後,皇帝的情緒比以前更難預測,在那天之前,即便王承恩這樣的近臣,也從未發現一點皇帝開始厭惡楊嗣昌的徵兆。
皇帝心裡對楊嗣昌到底是什麼觀感,王承恩現在拿不準,但方才皇帝說要親自送他出京,這是一種特別的優待,之前劉宇亮這個首輔出京視師,皇帝也沒有親自送行。
可見皇帝實際還是看重楊嗣昌的,當日為什麼突然將他外放,王承恩覺得是一時激動,但現在已經沒法改了,因為皇帝幾乎從未承認過自己有錯,而且他需要擔心的遠不止這一件。
對於皇帝來說,流寇東虜需要擔憂,到處報來的旱情需要擔憂,各個軍鎮營伍堆積得越來越多的欠餉也要擔憂。
此外還有另外一樣擔憂,王承恩知道也壓在皇帝心頭上,就是五皇子的病情,五皇子的病沒有絲毫起色,眼看著快不行了,除了血肉親情外,也涉及與皇親國戚的糾葛。
宮中的傳言日甚一日,皇帝可能不得不向皇親退讓,無論是以什麼形式退讓,在外人看來都是一種認錯,這對皇帝來說是種奇恥大辱。
傷了皇帝的臉面,不知最後會責怪在誰的身上,出主意的是薛國觀,現在看來是個餿主意,壞事的是李國瑞和周奎,李國瑞已經死了,這口氣可能可能發到周奎身上,也可能發到薛國觀身上,確實殊難預料。
“皇后方才是不是派人來過。”
“是,說有幾日沒見了,請皇上去坤寧宮說說話。”
崇禎輕輕哼了一聲,“恐怕是周奎讓她帶話,要免了皇親捐助吧。”
王承恩不敢說話,一名小宦官跑過門前的廣場,他繞到王承恩那邊,到耳旁低語了兩句,然後立刻退到旁邊。
崇禎轉過來,王承恩遲疑一下道,“承乾宮中的人來報,說田妃常例拜見皇后時,等候的時候久了一些,回宮後暈倒了。”
“王承恩,你跟朕說話都要遮掩了?”
王承恩跪下道,“奴婢不敢,說是站著侯了快半個時辰。”
崇禎的眼睛微微眯起,“太醫院的人去看過了。”
“已經看過了,說是近日田妃本憂心五皇子病情,等那半個時辰怕是乏了力,歇息一下已是好多了。”
崇禎冷冷道,“皇后不是要說話嗎,讓她到交泰殿見朕,立刻去!”
……
乾清宮外的廣場上,林登萬隨在幾名宦官身後,除了最前面的監工之外,其他人手中都提著一籃紅籮炭,幾人步伐比平日要快,林登萬一邊走一邊抬頭看天,擔心雨滴突然落下來。
這是坤寧宮的茶房用的,這個茶房晚間也煮小點,主要是供應值夜的宦官和宮人,都是皇后身邊的人,是怠慢不得的,連煮個茶都必須用紅籮炭,若是沾了水,到時候崩出來燙了誰,惜薪司擔待不起,又或是紅泥沾了水化了,髒了那些宦官和宮人的手也是要捱罵的。
正這麼想著,額頭上突然一點涼意,接著又是一點,前面的監工也感受到了,低低的叫了一聲,“都走快些。”
五人排成一列,到了乾清宮旁邊,監工又把腳步放慢,口中朝幾人道,“都小心著些,手上把牢了,不要掉下物件驚了聖駕。”
這時空中飄落的雨點逐漸密集,林登萬小心翼翼的把袖子覆蓋在籮筐上,儘量多遮擋一些,不要讓炭上積水。
他從乾清宮前面經過很多次,但從來都不敢往大門前望一眼,這也是惜薪司的規矩,這個衙門在內宮本就弱勢,幹事都特別帶著小心。
眼角的餘光裡能看到有些人影,似乎正在往外走,林登萬心跳得厲害,好在乾清宮前路程也不長,好歹是走過了,前面過了交泰殿就是坤寧宮了。
突然有人低喝,“都靠邊跪著。”
監工連忙帶頭,幾人齊齊的跪了下去,林登萬走在最後,開始沒有聽明白,前面那人突然跪下,林登萬猝不及防,腿腳都撞在那人身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手中的籮筐一歪,炭塊就朝著地上掉去。
此時的交泰殿外十分安靜,這籮筐裡面的幾十根炭塊掉下去,林登萬的腦袋也差不多該掉了,他情急之下猛地用胳膊夾住滑落的炭塊,兩手抱住籮筐,身體的趔趄卻控制不住。
噗一聲悶響,林登萬就靠著兩個膝蓋硬生生觸地,腰身彎下去正好將歪斜的籮筐固定住,但籮筐是歪斜的,林登萬用力夾著炭塊,萬一落下一塊來,都可能是滅頂之災,他也不敢動彈調整,只能用盡全力固定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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