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荒廟中滑落的燈油滲入地底,與“斷線之芽”根系相觸剎那,林閻掌心那道幾乎癒合的舊傷突兀灼痛,彷彿有一條火線沿著他乾涸的血脈逆流而上。
他猛然回頭,望向那片死寂的荒原——視野所及之處,所有破土而出的慘綠嫩芽,其纖細的葉脈竟在同一瞬間泛起幽微的金光,如同被一支無形之筆蘸著熔金,重新細細描摹了一遍輪廓。
秦九棺搭在羅盤上的指尖不易察覺地一顫,聲音裡帶著一絲被驚擾的凝重:“燈……醒了。”
“不對。”墨三姑一直蹲在最近的一株嫩芽旁,此刻她手中的銀鑷“噹啷”一聲掉在地上,碎石濺起。
她緩緩站直身子,眼神比荒原上的夜風更冷,“不是燈醒,是‘燈想認路’。它在找東西。”
她的話音未落,吳老杵已經粗暴地用工兵鏟扒開一株嫩芽根部的泥土。
他動作快而準,像個刨了半輩子墳的老手,很快,一段焦黑如炭的根鬚被他從溼土中拎了出來。
那根鬚上,本不該有任何紋路,此刻卻浮現出無數條纖若毫髮的金色細紋,它們交織纏繞,隱約構成一個古老的篆字——“契”。
“媽的,”吳老杵將根鬚狠狠摔在地上,啐了一口混著泥星的唾沫,“這他孃的哪是給活人留的生路?這是燈在抽魂當油燒!每一個發光的芽,就是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倒黴鬼!”
“契……契……”一直縮在車輪陰影裡的老癲道突然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他雙膝一軟,竟直挺挺地朝著荒原跪了下去,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面,嘴裡發出瘋癲而破碎的唸誦:“是契……是我點的……當年……當年的直播間……有個ID叫‘路過人間’的……他一直在刷屏……他說‘我不想就這麼消失,誰能記住我,我什麼都願意給’……彈幕太多,沒人理他……我,我手賤……我點了‘已讀’……就點了那麼一下……”
老癲道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雙眼佈滿血絲,恐懼得如同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就是那天……我點完‘已讀’的那個晚上,幽冥客棧裡,第一盞燈……亮了。”
一道電光在林閻腦中炸開。
他瞳孔驟然緊縮,瞬間將所有線索串聯了起來。
原來所謂的“幽薪”,根本不是什麼冷冰冰的制度或規則,它是一個活物!
一個由無數“渴望被命名、渴望被記住”的集體執念餵養壯大的活物!
那些在網路世界、在芸芸眾生中耗盡一生也未能留下痕跡的靈魂,他們的不甘與渴望,成了點燃這盞詭異之燈的最初火種。
而老癲道那一個無心的“已讀”,就如同在乾柴上丟下了一粒火星,成了一份無形的“契約”,確認了第一個“燃料”的身份。
這片荒原上的“斷線之芽”,就是那些“燃料”最後的顯化。
燈,正在透過這份契約,循著他們的名字,找到他們,然後將他們徹底點燃。
“它在找我們。”林閻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們踏進了這片地,就等於踏進了它的油鍋。它要給我們‘命名’。”
“滴答。”
一聲極輕的聲響,彷彿從很遠很遠的荒廟方向傳來,又像是直接在耳膜上響起。
這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黏稠感,如同熱油滴落。
秦九棺的羅盤指標開始瘋狂亂轉,最終卻並未指向荒廟,而是顫抖著、執拗地指向了林閻的心口。
燈油的共鳴,已經順著那道舊傷,侵入了他的血脈。
林閻感到心臟隨著那“滴答”聲微微一縮,一股灼熱感從內而外地升起。
他明白了,只要他還“記得”這些概念——記得“路”,記得“芽”,記得那些渴望被記住的“名字”,他就會被這盞燈標記,成為下一個被點燃的燈芯。
因為“記憶”本身,就是一種最深刻的“命名”。
不能再等了。
林閻毫不猶豫地從揹包裡取出那臺改裝過的符籙印表機。
他沒有去翻找那些畫滿了繁複符文的黃紙,而是從懷中貼身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頁薄如蟬翼的紙張。
那是生死簿的殘頁,紙質非金非玉,上面空無一字,卻自帶著一股斷絕因果的森然之氣。
他利落地撕下殘頁一角,塞入印表機的墨盒槽中。
然而,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割破指尖,用蘊含著自身力量的巫血去催動。
這一次,他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林閻微微抬頭,舌尖用力一抵上顎,隨即猛地咬下。
一絲血腥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他沒有吞嚥,而是俯下身,將那口混著唾液的血滴入一個小小的瓷碟中。
這並非尋常之血,而是舌尖之血,混以“無名之唾”。
在玄門秘法中,言出法隨,舌為言根,唾為聲種,用此處的血與唾,意為“言說之前的混沌”,代表著一種尚未被賦予任何意義的本源狀態。
他又從另一個瓶中倒出幾滴粘稠的屍油,與那口血唾混合,用一根細細的骨棒攪拌均勻,調成了詭異的墨汁。
他啟動了印表機。
機器發出輕微的嗡鳴,那一角生死簿殘頁被緩緩吸入,又緩緩吐出。
出來的,是一張空白的符紙,上面既無文字,也無圖紋,只有一個東西——在符紙的正中央,印著一個淡淡的、已經乾涸的暗紅色唇印。
那是林閻在列印前,用沾染了“無名之唾”的嘴唇,在那空白的殘頁上輕輕一抿留下的痕跡。
他捏著這張“唇印符”,走到第一株發光的嫩芽根部,蹲下身,將符紙不輕不重地貼在了溼潤的泥土上。
他的嘴唇幾乎沒有開合,用一種幾近腹語的氣音低語:
“你不叫路,也不叫芽,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走過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張看似平平無奇的符紙,竟“噗”的一聲,無火自燃,瞬間化為一撮飛散的黑灰。
而它所貼著的那株嫩芽,葉脈中的金光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抽走,迅速黯淡下去,恢復了原本死氣沉沉的慘綠。
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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