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一株。
荒原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嫩芽在閃爍著金光,如同一片絕望的星海。
而遠方那“滴答”聲,似乎變得更清晰,更急促了。
“沒用的,”秦九棺沉聲道,“一張符只能度一個‘名’。你印得再快,也快不過它命名的速度。子時一到,萬燈齊亮,我們都會被‘寫’上去。”
林閻沒有回答。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整片荒原,眼神平靜得可怕。
他知道秦九棺說的是對的。
用這種方法,是杯水車薪。
他必須從根源上斬斷自己與這盞燈的聯絡。
燈以“命名”為契,以“記憶”為引。
那麼,要破此局,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無法被命名”、“無法被記憶”的存在。
他從腰間摸出一枚通體烏黑、長約三寸的釘子。
這是“山根釘”,取自深山龍脈之根的陰沉木所制,專破風水地氣,亦能釘人根本。
林閻攤開左手掌心,那道被燈油灼痛的舊傷依舊泛著不祥的紅。
他面無表情,右手握緊山根釘,以釘尖為筆,在自己的掌心上,決然劃下。
第一道橫線,不深,剛好破皮,血珠爭先恐後地滲出,卻奇異地凝而不落。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風中響起,輕柔卻堅定,像是在與整個世界訂立一個新的誓約:
“從今往後,我走路,不踏名。”
第二道橫線,與第一道平行,同樣深淺,血珠再次湧出,與第一道的血線匯合,卻依舊固執地懸在皮肉之上。
“我說話,不留音。”
第三道橫線,劃在最下方,三線並行,宛如一個最簡單、最原始的卦象,一個代表“無”的符號。
“我流血,不寫契。”
三句誓言說完,他手掌一翻。
那三道血線凝聚的血珠,終於脫離了他的掌控,滴落在他腳下的塵土裡。
沒有聲音,沒有光華。
就在那三滴宣告“無名、無音、無契”的血珠滲入地底的剎那,整片荒原,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風停了。
那成千上萬、如同鬼火般閃爍著金色脈絡的嫩芽,上面的光芒,並非一株一株地熄滅,也不是一片一片地黯淡,而是……在同一瞬間,齊齊驟滅!
彷彿有一隻橫貫天地的巨手,一把捏碎了所有的光。
荒原,徹底迴歸了它本來的黑暗與死寂。
風再次掠過,萬千失去了光芒的嫩芽,竟在風中齊齊低伏下去,彎下了它們脆弱的腰,宛如在朝拜一個從“光”的暴政中將它們解救出來的、無形的君王。
林閻靜靜地望著那片不再發光的野地,感受著掌心傳來的、誓約成立後的刺痛,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那些嫩芽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們怕的不是黑,是被人照亮。”
一旁的秦九棺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黑檀釘,沒有絲毫猶豫,對準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狠狠地釘了下去。
釘子沒入虛無的影中,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如同釘進實木的聲響。
他低聲誦唸,像是在回應林閻的誓言:
“影不歸光,魂不歸燈。”
整個荒原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絕對寂靜之中。
威脅似乎已經解除,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他們斬斷了燈的“路”,熄滅了它的“眼”,但那盞位於荒廟深處的燈本身,依然存在。
被一個無名之輩如此挑釁,那以吞噬名字為生的古老活物,又會做出何等的回應?
夜色深沉,彷彿化作了實質的墨。
荒廟的方向,一片死寂,那擾人心神的“滴答”聲也已消失不見。
然而,這極致的安靜,反而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感到不安。
它像是一個巨大的、正在蓄力的漩渦,中心點,就在那座看不見的廟宇深處。
在那裡,某種東西被徹底激怒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意,正隔著遙遠的距離,緩緩凝聚,鎖定。
它不再需要尋找路徑,也不再需要點亮引路的嫩芽。
這一次,它有了明確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