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不受控制地發顫,那片薄如蟬翼的灰葉彷彿有千斤之重,壓得林閻幾乎喘不過氣。
上面的字跡,每一個勾勒,每一個轉折,都像是從他記憶深處最柔軟、最疼痛的地方挖出來的。
是母親的筆跡,絕不會錯。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塊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燒焦布條。
這是吳老杵當初在太平間塞給他的,是那位守燈人“前輩”的遺物。
布條展開,那句“生而無契,死亦自由”的字跡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
林閻將灰葉與布條並排放在地上,目光在這兩處筆跡之間來回移動。
一樣的,完全一樣。
不僅僅是字形神韻,更是那隱藏在筆鋒轉折處的細微特徵——一道極細、彷彿墨水不繼而留下的“斷線”暗痕。
這道斷線,他太熟悉了。
在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裡,母親曾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別讓閻兒碰那盞燈”,那張字條上的筆跡,同樣有著這詭異的斷線。
三處不同的來源,三個不同的時間點,卻指向了同一個秘密。
吳老杵死死地盯著那片灰葉上的字,渾濁的眼球里布滿了血絲,他喉嚨裡發出一陣嘶啞的咕噥,像是在咀嚼什麼苦澀的東西。
忽然,他猛地一跺腳,用盡全身力氣低聲咒罵:“狗孃養的!這不是遺言……這不是他媽的遺言!這是‘巫契斷法’!”
這聲咒罵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心中炸響。
墨三姑一直沉默著,此刻她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緩緩走到那片灰葉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卻沒有觸碰,只是隔空虛點。
隨即,她從腰間解下一個墨綠色的小葫蘆,拔開塞子,一股刺鼻的腥甜氣味瞬間瀰漫開來。
她將葫蘆傾斜,黏稠的、彷彿融化了的墨綠色液體緩緩流出,滴落在地。
那是屍油。
屍油一沾地,竟發出“滋滋”的聲響,彷彿在腐蝕著腳下的荒土。
墨三姑以腳為筆,沾著屍油在地上迅速勾畫起來,她的動作看似雜亂,卻暗含某種詭異的韻律。
很快,一個由六個巨大古字組成的陣法在地面成形。
她將那片灰葉置於陣法中央。
“字魂陣,起!”墨三姑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話音落下的剎那,地面上的屍油陣法猛然亮起幽綠色的光芒,周圍的薄霧被這股力量牽引,向陣法中央匯聚。
那片灰葉上的六個字——“生而無契,死亦自由”——竟被這光芒從灰燼上剝離出來,投影到了翻滾的霧氣之中,化作六個巨大的、懸浮在半空的文字。
然而,下一秒,異變陡生。
懸浮在霧中的六個字開始劇烈地扭曲、拉伸,彷彿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撕扯它們。
筆畫碎裂,重組,最終,它們不再是林閻熟悉的漢字,而是化作了一段從未見過的古老銘文。
那銘文的形態奇異,既像是圖畫,又像是符號,散發著洪荒般的氣息。
“名立則契生,字成則魂縛,唯無名之血,可斬文之根。”墨三姑的聲音像是從亙古傳來,冰冷而清晰地解讀著那段銘文,“林閻,你們巫族,從來就不是最早執掌青銅燈的那批人。你們是……最早‘反抗’青銅燈的叛逆者。你們用血寫下文字,不是為了與燈、與冊立下契約,恰恰相反,是為了斬斷契約!”
老癲道站在一旁,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此刻聽到墨三姑的話,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那枚他視若珍寶的打賞幣,幣面冰涼,但在他顫抖的指尖下,一行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殘缺彈幕緩緩浮現出來:“當文字成了鎖,沉默就是刀。”
沉默就是刀……無名之血,可斬文之根……
林閻的腦中彷彿有無數電光火石閃過,將所有線索串聯在了一起。
母親的警告,守燈人的遺言,吳老杵的咒罵,墨三姑的揭秘,還有這句來自未知看客的彈幕……原來,他一直都理解錯了。
巫族之血的真正用法,不是獻祭,不是簽名,而是作為一把斬斷規則的刀!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沒有去管那詭異的字魂陣,而是轉身衝向自己的工具箱。
一陣翻找,他取出的不是羅盤,不是桃木劍,而是一臺小巧的、現代化的行動式符籙印表機。
吳老杵和秦九棺都愣住了,這種時候,拿出這玩意兒幹什麼?
林閻沒有解釋。
他開啟印表機的墨盒槽,卻不是要新增硃砂墨,而是從懷裡掏出了那張從生死簿上撕下的殘頁。
他咬破指尖,將自己蘊含著巫族之力的鮮血一滴滴擠在殘頁上。
鮮血落在紙頁上,並沒有洇開,反而像是活物一般,將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名字和判詞盡數吞噬、溶解。
很快,整張殘頁化作了一灘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
他將這灘液體小心地倒入墨盒,然後關上蓋子。
接著,他從工具箱裡拿出一張空白的黃紙,塞入進紙口。
“列印。”他按下了開關。
印表機發出一陣不合時宜的、輕微的嗡鳴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出紙口。
然而,被列印出來的黃紙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符文,沒有文字,一片空白。
“你……”吳老杵剛要開口,卻被林閻抬手製止了。
林閻拿起那張空白的黃紙,對著光。
眾人這才看清,紙上並非真的什麼都沒有。
一道極細的、貫穿了整張紙的“斷線”摺痕,從紙的頂端一直延伸到底部。
這道摺痕,與他母親和守燈人筆跡中的“斷線”暗痕,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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