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林閻在看到那畫面的瞬間,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他猛然醒悟,當年他“丟失”護身符,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整個繼承儀式中最關鍵的一環!
執燈人的血脈,必須親身經歷一次“自願捨棄信物”的錐心之痛,捨棄掉與上一代執燈人最後的聯絡,才能被那所謂的“更漏儀”承認為下一任“繼承者”。
這根本不是傳承,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一場用親情和愧疚作為誘餌的血腥獻祭!
而他的母親,正是洞悉了這一點,看穿了這個殘酷的真相,才會在他出生後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藏匿起來,試圖讓他逃離這個宿命的枷鎖。
林閻深吸一口氣,胸中的悲憤與驚懼,此刻盡數化為一股冰冷的決然。
他沒有像任何人預想的那樣,將那枚“燈引”掛回自己頸間,或是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裡。
他從腰後摸出一枚三寸長的“山根釘”——巡夜司用來勘探地脈,釘入岩石的特製鋼釘。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將令牌上那個猙獰的齒痕對準鐵爐上方,然後舉起山根釘,狠狠地穿過了令牌預留的孔洞,將其“鐺”的一聲,死死釘在了茅屋那根最粗壯的承重木樑上。
令牌懸於鐵爐正上方,搖搖欲墜。
“我不承火,”他盯著那枚懸空的令牌,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斷根。”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刀,在自己掌心劃開一道血口。
殷紅的巫血順著指尖滴落,不偏不倚,正落在下方懸掛的令牌上。
“滋——”
一聲輕響,彷彿熱油潑上寒冰。
那枚青銅令牌劇烈地顫抖起來,表面的綠鏽簌簌脫落。
爐中的黑油瞬間如同沸水般劇烈翻騰,先前凝成的字跡被衝散,重新匯聚成一行扭曲的反向文字:“火可滅,引不可替。”
原來是這樣!
只要“燈引”這個物件還存在於世,哪怕沒有執燈人,那吞噬生命的願火也會在某個時刻自行點燃,尋找新的宿主!
這才是這個詛咒最惡毒的地方!
夜風穿過破舊的門窗,在屋內嗚咽。
突然,那口死寂的鐵爐發出一聲沉悶的“咔”,爐蓋竟緩緩自行開啟。
爐膛深處的灰燼裡,一縷幽綠色的火苗,如同一條甦醒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升騰而起。
它沒有點燃任何東西,卻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徑直纏上了距離最近的林閻的手腕,如蛇一般順著他的手臂向上遊走,帶來一種刺骨的陰寒。
就在此時,一個乾瘦枯槁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門後。
她滿臉皺紋,雙眼空洞,正是小啞婆。
她死死盯著那縷綠焰,喉嚨裡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撲了過來,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滾燙的鐵爐爐壁上!
“熄——!”
一聲沙啞到幾乎不似人聲的爆喝,從她喉間炸開。
那聲音蘊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決絕。
詭異的是,那縷已經纏上林閻小臂的綠焰,竟真的在這聲爆喝中猛地一顫,應聲縮回了爐膛深處。
小啞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死死地盯著林閻,兩行渾濁的液體從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那液體竟是血紅色的。
她顫抖著抬起手,先是指了指樑上那枚被山根釘釘住的護身符,又指了指自己早已無法發聲的喉嚨,最後,在空中用盡全身力氣,比劃出了一個清晰無比的“斷”字。
林閻握緊了自己滲血的右拳,低聲道:“我知道了……不是誰都能滅燈,但總得有人,敢親手割掉自己的根。”
他的話音剛落,那枚被山根釘釘在橫樑上的護身符,背面那個不起眼的齒痕,突然滲出了一絲極細的血線。
這血線並非他的巫血,而是從銅牌內部沁出,顏色更加深沉,近乎於黑。
它沒有滴落,而是詭異地順著冰冷的山根釘向上蔓延,沒入粗糙的木樑之中,再沿著牆壁與地面的縫隙,無聲無息地流入了地下。
沒有人注意到這詭異的一幕。
但就在血線消失的同一瞬間,一種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從大地深處傳來。
這震動並非搖晃,更像是一聲沉睡了千百年的心跳,穿透了厚重的岩層,讓站在茅屋內的幾人腳底同時感到一陣微麻。
荒原的風似乎也變了調子,吹過耳畔時,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共鳴聲,彷彿遙遠的某處,有某個沉重的機關,正在緩緩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