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億萬根細針，從四肢百骸狠狠扎進骨髓深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破碎臟腑的劇痛，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抽搐。蘇璃的意識在無盡的黑暗與冰寒中沉浮，像一片被狂濤捲入深淵的殘葉。耳邊只有一種沉悶而持續的轟鳴，彷彿來自九幽地底的咆哮，又似自己血液凍結的哀鳴。
她感覺自己正向著無底的寒冷深淵不斷墜落。
“呃……”一聲破碎的呻吟終於艱難地擠出喉嚨，微弱得幾乎被那無處不在的轟鳴吞噬。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冰封粘連，她用盡僅存的一絲力氣，才勉強掀開一道縫隙。
模糊的視野裡，首先撞入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青銅色。濃稠、翻湧，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填滿了她所能“看”到的整個空間。青銅色的霧氣絲絲縷縷纏繞在裸露的面板上，帶來一種奇異的沉重和侵蝕感，彷彿要將她同化為這詭異深淵的一部分。
她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指尖觸碰到的並非預想中堅硬的岩石或冰冷的泥土，而是一種……奇特的、帶著某種彈性和溫潤的觸感？像是某種堅韌的植物纖維編織而成。
視線艱難地聚焦。身下墊著的，是一層厚厚的、呈現出暗金色的苔蘚，觸手生溫，散發著極其微弱的草木清氣，正是這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和生機，勉強護住了她破碎心脈的最後一絲活力，沒讓她徹底凍僵在這片死寂的青銅霧海。
“你……醒了？”一個帶著濃濃疲憊，卻又透出如釋重負般驚喜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小心翼翼，帶著試探。
蘇璃猛地轉頭，脖頸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輕響。劇烈的痛楚讓她眼前又是一陣發黑。模糊的視線裡，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跪坐在她身旁不遠處的苔蘚地上。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多處撕裂沾染著汙跡的藥王谷低階弟子服，一張清秀的小臉上佈滿煙熏火燎的痕跡和數道細小的血口子，嘴唇乾裂，眼窩深陷，顯然也經歷了極大的消耗與狼狽。她正用一塊沾溼的布巾，小心地擦拭著蘇璃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那雙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裡面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田……七七？”蘇璃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她認出了這張臉，藥王谷外門弟子中頗為活躍的一個小姑娘，天性純良，似乎與陸辰師兄也頗為熟稔。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找到墜入深淵的自己？
“是我！蘇師姐！”田七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還以為……”她哽咽著說不下去，只是用力地點著頭，眼淚大顆大顆砸落在暗金色的苔蘚上，暈開深色的水漬。
“這是……哪裡？你……怎麼……”蘇璃每說一個字，胸腔都如同被烈火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她掙扎著想撐起身體，檢視傷勢和周圍環境。
“別動！千萬別動！”田七七急忙按住她，動作卻輕柔無比，“這裡是藥王山底下的‘沉銅淵’，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們暫時安全了，在一處廢棄的古代藥圃邊緣，靠著這些‘暖金苔’才沒被凍死……”她語速極快地解釋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蘇璃背後那些猙獰翻卷、深可見骨的爪痕，以及她眉心和肌膚下那些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冰寒氣息的詭異黑色紋路，眼底深處掠過強烈的驚悸和後怕。
“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田七七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重的自責和憤怒，“都怪我……是我沒看清人！是芸兒！那個賤人！”
“芸兒？”蘇璃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墜崖前那充滿惡毒快意的詛咒，那撕裂她靈魂的真相（陸辰的重傷是因為擋了聖主的路！），那索命的幽藍爪影，瞬間再次清晰地刺入腦海！一股狂暴的殺意混合著徹骨的寒意猛地衝上頭頂，引得她眉心沉寂的天罰印記驟然一燙，蟄伏在經脈深處的鳳凰之力也微弱地躁動了一下。她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位一縷暗紅的血絲。
“蘇璃！”田七七嚇得臉色更白，慌忙用布巾去擦，聲音帶著失落，“你別激動！是我沒用！是我瞎了眼，信錯了人！”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語速急促卻清晰地講述起來：“那天……你們在崖頂起了衝突，動靜太大，引來了巡邏隊。我離得最近，就趕過去檢視。正好……正好看到你被芸兒逼得跳下了沉銅淵！”田七七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我當時腦子都懵了！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芸兒……芸兒她平時那麼溫柔和善，對誰都笑眯眯的，怎麼會……”
“她看到我衝過去，竟然……竟然對我笑了！就是那種……那種讓人渾身發冷的笑！”田七七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然後……她突然就出手了！快得根本看不清！我甚至沒看到她用的什麼招式，只感覺胸口一涼，整個人就被打飛了出去！要不是我身上帶著師父給的最後一張保命‘龜息符’，強行斂住氣息裝死滾到了旁邊的亂石堆裡……我、我肯定也死了！”
田七七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對背叛的刻骨恨意：“我躲在石縫裡，聽到她和隨後趕來的幾個黑衣人說話……那些人叫她‘七號’！語氣恭敬得嚇人！我才知道……芸兒她根本不是我們藥王谷的人！她是聖教！是那個該死的聖主安插進來的‘種子’！是暗樁！潛伏了不知道多久！”
“聖教種子……”蘇璃咀嚼著這四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淬了劇毒的冰稜，紮在心頭。芸兒在崖頂那充滿惡意的宣告——“像我這樣播撒在各大宗門的‘種子’，可不止一顆！”——再次迴響，寒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