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言官,自太祖皇帝始,便被賦予極大的監察與言事之權。
其品秩雖不高,然政治地位,卻極為特殊。
上至天子得失,下至百官德行,從國家軍政大事,到社會民生百態,皆在其職權範圍之內。
他們以群體的面貌,於整個朝堂,乃至整個社會,形成一股強大的威懾力量。
有時候,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面對他們那前仆後繼,動輒便以死相諫的“風骨”,亦會感到幾分頭疼與無力。
畢竟,言官所求,非利,而為名。
若皇帝當真將那死諫之人處死,往往只會汙了自身“仁君”之名,反而成全他們青史留名,受萬世清流敬仰。
此刻,站在這群言官最前列的,乃是一位面容清癯,頜下留著三縷長髯,瞧著約莫四十許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曰陳言材,乃是當今都察院左僉都御史,亦是整個言官集團之中,地位最高,人脈最廣,在士林之中,聲望最隆之人。
但,這位看似剛正不阿,清譽滿天下的陳御史,還有一層的身份,卻是一名......自建文時期,便僥倖存活下的建文舊臣。
昨夜,漢王與趙王,領著虎狼之師,於城中大肆捕殺所謂的“建文餘孽”,手段之酷烈,言辭之決絕,早已傳遍整個應天府官場。
陳言材聽聞此事,一夜未眠。
他不能容忍。
倒並非是他對那些所謂的“同黨”,尚存有幾分香火之情。
而是......他怕。
他怕那些被抓住的餘孽,經不住錦衣衛的酷烈刑罰,將他,也一併供述出來。
更怕那位明王殿下!當時他可是親眼見證了這位殿下一人殺盡10萬人的血腥場景!
當初,那毒害徐皇后,以及圖謀行刺永樂皇帝的計劃,他本不欲參與。
但,形勢所逼,他早已身不由己,下了水,便再也回不了頭。
昨夜,當他聽聞漢王與趙王,竟是奉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明王殿下之令,行此清剿之事時,他更是如墜冰窟,手足冰涼。
他心中亦在飛快盤算。
昨夜行動之人,有漢王,有趙王,甚至......連太孫殿下,似乎也牽扯其中......不,不對,太孫乃是太子殿下的人。
自己日後若想尋得一線生機,還需仰仗太子殿下與他麾下的文官集團庇護,絕不能將太孫也牽扯進來。
只是,太子殿下......當真能護得住自己麼?
在那位視建文舊臣如豬狗,殺伐隨心,視人命如草芥的明王殿下面前,太子殿下的那點“仁厚”之名,又有幾分分量?
陳言材心中焦灼萬分,額角已然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今日這早朝,他必須站出來。
他必須......先發制人!
為了活下來,他要當太子的狗!為他狠狠的參另外兩位王爺!
他深深吸一口氣,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那雙素來沉靜的眼眸之中,緩緩浮現出一抹......悍不畏死的決絕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