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執壺添茶,和聲問道。
“是的,殿下喚我名字便是。”
唐星晴回道,難得以端莊侍女模樣視人。
“我記得坊間傳聞你們本是敵手,後來卻化敵為友,反成了一段佳話。”
蕭楚隨口閒聊,但在唐星晴聽來,這個“友”字頗為扎耳。
“是的,風氏倒行逆施,三郡之人都看在眼裡;那時我與其他人一樣,本以為沒有選擇,但他們帶來了第二個選擇。”
她感慨輕笑。
“說起來我與洪範那時都剛上天驕榜,那兩年他也是命犯破軍,才平定三郡,一年後又打往勝州。”
蕭楚忍不住挑眉。
“後”字原是尋常,但從面前之人嘴裡吐出,頗不是滋味。
書房失語少傾。
唐星晴說起往事,望著案几上的爐香出神,不由想起龍湫鎮的點滴。
彼時她問洪範自己與西京沈鐵心孰美,只得到一聲嗤笑,如今親見名望更勝沈鐵心的蕭楚,比自己美則美矣,卻也未超出太多。
“星晴是喜歡這個爐子嗎?”
蕭楚循著唐星晴視線問道。
“這掐絲琺琅纏枝蓮紋爐是我當初備這宅子時特意挑的,裡頭焚的是龍涎香餅,能助人寧神靜氣。這些東西都是內庫御品,外頭沒有的;你若喜歡,我可以贈你一尊。”
“多謝殿下,無功不受祿,而且我自小練武務求堅實,極少靠外物。”
唐星晴搖了搖頭。
公主的示好,一般人沒底氣拒絕,但唐星晴可以。
三郡廣大,如今風家走了、龔家滅了,只剩下兩個大世家,而端麗城諸事基本都是唐家說了算;作為唐家武道一代之選,唐星晴之於三郡的能量遠高於蕭楚之於神京。
“星晴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人力有限,用些外物事半功倍,不妨的。”
蕭楚笑著勸道。
“殿下,外緣固然重要,但人才是根本;只要人對了,想要的一切都會來。”
唐星晴言語認真。
她並非愚鈍之人,一開始就能感覺到蕭楚與此府此屋聯絡不淺,與其說是客人不如說是半個主人。
但物是物,人是人,何況“千點星”本就是逆境中更倔強的性子。
“你是在榜天驕,天之驕子果然自有執著。”
蕭楚圓了一句。
“並非執著,這便是我的來時路。”
唐星晴笑了。
清雋的笑容裡藏有滄桑,更多的卻是自信。
“我是旁支庶出,別人生來有的全需我自己掙,除武道天賦之外,我如今所有無一來自他人所贈——洪範不也是如此嗎?”
蕭楚聞言愣神。
人間一應痴纏怨懟、紛繁虛妄,靠練武便能解決嗎?
強如關奇邁不也心力交瘁嗎?
她本能想反駁,再一轉念又意識到這樣做毫無意義。
因為曾經的仙德公主也是如此。
十四歲,正式修煉《紫霄化龍經》,暢想三榜留名——那時她不知道自己縱然藥食師資盡善盡美,還是要花十一年才破入先天。
十六歲,熟讀兵書苦求父皇外出從軍,暢想縱橫天下——那時她不知道自己會被海族圍在瞻州邊城,無能為力只得寄望援軍。
名滿天下也罷,公主之尊也罷,最近為了勝遇軍的糧餉奔走,如何能說不狼狽?
正和三十三年,蕭楚已經三十歲,自不是少年心態,相比之下洪範雖小她八歲,卻彷彿從認識的第一天起便已跳過了年輕的階段。
【人生最好是年輕,這姑娘正經歷著我已逝去的舊時光呢……】
蕭楚這樣想著,突地渾身輕鬆下來,望向唐星晴的目光有了些原來沒有的親切。
“星晴,你在兩條巷外買了座宅子對吧?確實,空間上的距離不能說不重要。”
她問道。
“你怎麼知道?”
唐星晴眉峰微緊。
“我自小在神京長大,自然訊息靈通些。別擔心,沒有別的意思,以後需要幫助可以遣人來我府上。”
蕭楚笑道。
“我這些日子事多繁忙,沒法多留了。待會洪範回來,你且代我道聲別吧。”
她說完這番話,為唐星晴添了最後一杯茶,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