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裡,已是申時(下午三點),在田裡勞作的村裡人看到劉雲龍後,對著老遠的一個人喊道:“老劉,你家兒子回來啦。”
那個被喊作“老劉”的人看到劉雲龍後,大聲對劉雲龍喊道:“阿龍,你回來啦!你媽在家裡呢”。
顯然,劉雲龍的小名叫阿龍。
老劉身邊的一個少年看到劉雲龍後,也喊道:“哥,你回來啦”。
那是劉雲龍的弟弟,叫劉雲豹。
劉雲龍應道:“嗯,我回來了。”
過了一條小河,他到了家門口。他家的南面是伯父家,北面是叔父家,伯母、嬸嬸都在門口做事,劉雲龍趕緊向伯母、嬸母問好,才走進自己家。
他走進前院,見大門開著,走進大門就喊道:“姆媽,我回來啦”。
蘇州人喊自己的娘不叫“媽”,而是喊“姆媽”。
屋裡走出一個穿著青灰色粗布衣服的中年婦女,一排斜扣在衣服的左側,衣釦也是佈扣,下身穿的是土灰色寬大的粗布褲子。
劉雲龍的娘才36歲,但由於常年勞累,兩隻眼睛有明顯的眼角紋,看上去顯得有40多歲了。
她看到劉雲龍進屋後,忙說道:“阿龍回來啦。”
劉雲龍說道:“嗯。”
他娘說道:“走了這麼多路,累了吧。先喝口水,歇歇。”
劉雲龍剛想往水缸走去,一個小房間的門開了,蹦出個小姑娘來,嘴裡喊著:“大哥,你回來啦”,說完就往劉雲龍身上撲來。
劉雲龍看到妹妹後,忙把她接住,說道:“想哥哥了吧?”
他的妹妹叫劉彩梅,才12歲。她聽見哥哥的話後,說道:“想死我了。”
劉雲龍笑著問道:“在家沒不乖吧。”
劉彩梅答道:“我可乖著呢,你出去的20多天,我都做了2件刺繡,不信,你問問娘?”
她媽馬上說道:“她說得沒錯,真的做完了2件刺繡”,接著,她對女兒說道:“先讓你哥喝口水再說。”
彩梅放開了劉雲龍,陪著他走到水缸邊,用一隻大碗從水缸裡舀起一碗水,遞給了哥哥。
劉雲龍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水,把碗放在桌上,然後說道:“姆媽,那我也去地裡幹活吧。”
他媽說道:“今天你就別下地了,先歇著吧。”
彩梅在旁邊馬上說道:“大哥,今天你先歇著。你來看看我做的刺繡”,說著就拉著哥哥的手,向房內走去。
進了妹妹的房間,只見房間裡放著一張做刺繡的繃子。
這個繃子有二根長木杆,每根木杆中間是圓柱形的,便於卷繡面,直徑約2寸。木杆的兩端是長方體,長方體的每個面都有一個對穿的眼。繡料卷在木杆的兩邊後,兩端用兩根扁長的木板,穿過木杆端部的4個眼,把繡料撐緊。扁長木板一端較厚,起擋塊作用,另一端沒擋塊,木板上每隔1寸左右開有1孔,當把繡料撐緊後,用細長木針伸入板上的孔,就起到了撐緊繡面的作用。
這個刺繡用的架子,蘇州人稱為“繃子”。
刺繡時,繃子兩端擱在有三隻斜腳的凳子上,凳子長約2-3尺之間,凳面寬度3-4寸,高度約在3-4尺。這種凳子用三隻腳的原因,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三個點可確定一個平面”,繡女刺繡時,擱在凳子上的繃子就穩了。
蘇州人一般採用平繡,繡女坐在凳子上,低頭,平著刺繡,只有刺十字繡時,才會把繡面的一側略微抬起,成為斜面,斜著刺繡。
彩梅自己坐在了長凳上,把哥哥拉著坐在邊上,開始刺繡。刺繡的針不是後世的不鏽鋼繡花針,而是鐵針。繡針在她的手裡上下飛舞著,劉雲龍看到繡布上的畫樣,知道妹妹繡的是一隻喜鵲。
他邊看,邊和妹妹聊著天。看了一會兒,他推脫說去看看媽媽,就離開了妹妹的房間,來到客廳,看到她媽媽在紡線。
這是一臺腳踩的紡線機,轉輪透過麻繩帶動三個錠子。
紡線機的原理在元代王禎的《農書》及宋應星剛出版的《天工開物》裡都有詳細的記載。
轉輪的輪緣(即外圈)是用一塊塊的木板連在一起的,每塊木板與一根小方形的木條固定,木條的另一端與輪芯的轉軸固定,成為輪輻。芯軸也是木質的,是一個圓柱形空心筒體,芯軸外徑約7寸,內徑約3寸。芯軸與一根圓木棍連結,該木棍穿過木支架的二個圓孔,木棍既起著承載轉輪重量的作用,又能隨著轉輪一起轉動。在芯軸的中間,有一個固定的木耳環,與踏杆的一端連線。踏杆的另一端套入一根向上的矮木柱,這個矮木柱的上部有個開口的圓形凹口,這個凹口起著承託踏杆,又便於踏杆運動。錠子是一根細鐵桿,頭部較尖,尖端帶有一個小鉤子,錠子穿過一個直徑約1寸的短圓木,錠子擱在支架上,這個短圓木與轉輪透過麻繩連在了一起。腳踩動踏杆時,轉輪作為主動輪轉動,透過麻繩與錠子短圓木的摩擦力帶動錠子一起轉動,錠子的短圓木實際上是一個從動輪。
芯軸與踏杆連線耳環的位置決定著雙腳踩動踏杆的幅度。如耳環位置離軸心較大,踏杆運動的幅度就大,時間長了紡工的雙腳會覺得不舒服;如耳環位置離軸心較小,轉動轉輪的動力就不足,因此有些紡紗機的踏杆與芯軸的連線採用木質曲柄,既解決了雙腳踩動踏杆幅度過大的問題,又解決了動力不足問題。
明末蘇州的紡織業相當發達,當別的地方還在使用手搖、腳踩的單錠紡線機時,蘇州已普及了三錠紡線機。如用於紡麻線時,由於麻絲纖維長,不易斷裂,因此可帶動5個錠子。據說在有水力的地方,利用水力可紡12錠麻絲。蠶絲也屬於長纖維,其纖維長度可達800米-1500米,因此繅絲機也有在3-5緒的。棉花屬於短纖維,無論是手搖還是腳踩,最多3錠。
蘇州城裡有三種作坊會把活外放給別人做,即刺繡、紡線、繅絲,俗稱“放生活”。原因是為了規避賦稅。
明朝對蘇州的紡織業苛以重稅,而這些作業費力、費人工,現代語叫“勞動密集型”,作坊如都是自己做的話,除非把規模擴大到幾百人、幾千人,但規模大了就要繳重稅,吃力不討好,而散落在民間各家各戶的繃子、紡機、繅絲機是無需交稅的。
即使在後世的蘇州,農村婦女在家裡做刺繡也不用額外交稅的。
作坊把大量的粗活外放給城鄉的女工,也使得蘇州的女人老老小小都會刺繡、紡線、繅絲。
在男耕女織時代,女人在家從事這些副業,能給家裡增加不少收入,有些人家甚至就靠這些副業養活全家。
紡線機紡出來的線,由於直徑不均勻,捻度不大,強度不高,稱為粗線,如直接織布的話,織出來的布就是粗布。
粗布粗糙,價格便宜,透汗,因此城裡的工人和農村的農民在勞作時就穿這種粗布做的衣服,但這種粗布易起毛,強度也不高,不耐磨。對於有錢人、讀書人、商人來說是不會穿這種粗布服的,即使穿不起綢緞綾羅,也會給自己備幾套精布衣服。
將粗線經再次拉伸、加捻後就成為“細線”,有些作坊會將線拉伸、加捻2-3次,這樣的線直徑更細、強度更高。把粗線再次拉伸、加捻的機器叫“細線機”,原理與紡線機一樣。
單根細線的強度也不高,如把2股或3股細線絞合在一起,就成為有較高強度的“紗”了,紡紗的機器叫“紡紗機”。絲織業的生絲也是把5-6根單絲絞合在一起的。所以在紡織業,線和紗是不一樣的。
精布布料使用的棉紗就是用這種“紗”織出來的,單根細線很少用來直接織布。明朝皇宮設在南京、蘇州、杭州三大織造局織的布和綢緞,必須是用“紗”織出來的;皇宮派往各織造局的太監監製、採購的衣服都是用精布和綢緞做的。
他媽媽左手拿著三根棉條,雙腳踩著踏杆。從棉條中抽出幾絲棉花,捻在錠子的鉤子上,作為棉線的一個頭,然後踩動踏杆,錠子飛速旋轉,將棉絲加捻。他媽媽把左手向後拉伸著,棉絲不斷被抽出,並被加捻,再倒轉一下轉輪,棉線就從鉤子上脫落,靠自身的捻力卷在錠子上。再把棉線與鉤子勾住,迴圈著踩踏杆、加捻、棉條拉伸、脫鉤、卷線的動作。如不小心一根線斷裂了,須在鉤子處將斷頭與棉絲重新連線。一根棉條用完後,就要換新的棉條,接著紡。
見兒子在旁邊看她紡線,媽媽就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媽,你一直用這樣的機器嗎?”
“傻兒子呀,從我會紡線起,我就一直用這樣的機器。這還是我嫁給你爸時的陪嫁呢。”
“媽,這個紡線能賺多少錢?”
“紡一斤棉花賺20文。”
“那你一天能紡多少棉花?”
“媽要給你們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一天最多紡1斤棉花。城裡作坊裡的人,一天可以紡2斤棉花。”
“那麼老式機呢?”他說的老式機是指單錠紡線機。
“用老式機連續紡線的話,一天能紡1斤”。
“這個機子有3個錠子,一天為啥只能紡2斤棉花呢?”
“這個紡線機與老式的相比,是多了2個錠子,但三個棉條不是同等量的,手中一個棉條紡完了,要停下來換棉條,而且熟練程度再好,也有斷線的時候。三個錠子的棉線會經常斷線,一根棉條用完了,要換新棉條,就不得不接斷頭,所以效率最多提高2倍。”
“那把棉線拉細呢?”
“把紡好的粗線拉細一次的話,1斤棉線可多賺30文。”
“一般要拉細幾次?”
“好的線,一般至少要拉細二次。”
“拉細二次的話,可以賺多少錢?”
“拉細一次後,再拉細一次的話,因難度大,還可以多賺40文。”
“媽,那你幹嘛不拉細二次呢?”
“傻兒子,我們最多把棉線拉細1次。棉線拉細1次,相當於把棉線的長度加大了1倍,再拉伸1次的話,棉線的長度相當於比粗線增加了4倍。線越細,對紡工的技能要求越高,極容易斷。所以我們村裡大多是紡粗線,大量粗線由棉線坊自己去拉細的。”
“棉線坊是怎麼知道線有沒有被拉細的?”
“棉線坊把彈好的棉花放給我們紡線,我們把棉線交給棉紗坊的時候,他們會測定棉線的細度。像這種粗紡線,不用測,一看就是沒拉細過的,一斤棉線就給我們20文;如線的細度達到棉線坊要求的話,1斤棉線會給我們90文。”
“也就是拉細的說可以多賺70文。”
“可以這麼說。”
“我們村裡那些繅絲的呢?”
“我們村裡養蠶的,有些人家家裡有繅絲機,繅絲後把生絲賣給絲坊。”
“他們繅1斤絲能賺多少錢?”
“他們繅1斤絲能賺多少錢就不好說了,他們把生絲賣給絲坊的價格是每斤8錢,他們一斤生絲能賺多少錢,要看他們養蠶的成本、繅絲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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