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哪怕貴為九五之尊,他終究還是年輕,決斷這種關乎國運的大事,仍顯不夠果斷。
“陛下,臣可保證,絕不讓北元鐵騎跨過淮河一步!”曾硯最先開口。他常年駐守淮西,不在中樞,本不想摻和這些事。但只要牢牢掌控水師,就能為大乾豎起一道堅實盾牌。
趙牧微微點頭,目光轉向隆大元。
“陛下,昭慶軍盡在掌握,皇城內外,確保無憂!”隆大元明白皇帝的顧慮——怕議和引發朝野不滿,生出意外。
“陛下,不妨先看看北元的條件,是否有誠意,再作決斷不遲。”魏師遜心中暗歎。他跟隨趙牧多年,怎會不知這位年輕皇帝已有議和之心?
當初力主北伐的是他,如今剛開啟局面就要收手,著實有些虎頭蛇尾。
“諸位愛卿,朕何嘗不想一舉收復中原?”趙牧苦笑一聲,說出了心裡話,“可每日的錢糧靡費數以萬計,國庫……已經快要空了。”
三路大軍每日的消耗都是天文數字,朝廷先前積攢的那點家底,早已耗去大半。再打下去,就只能加徵稅賦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趙牧早已知曉,也做過預判,可錢糧消耗還是超出了預期。
如今才四月末,離夏收還有整整三個月。這時候加徵稅賦,很可能引發民間動盪。
趙牧初登大寶便力主北伐,為的就是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的明主,有雄心壯志。如今連最順利的中路軍都被困在長社,北元又有心議和,他自然想就坡下驢。
比起先祖倉皇南逃,他能打得北元主動求和,已然強上太多,足以證明自己是合格的君王。若能在議和中爭取更多好處,養精蓄銳以待良機,也未嘗不可。
“陛下,只是西涼那邊……約好共同起事,不知是否該通知一聲?”隆大元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乾與西涼,都被北元壓得喘不過氣。此番大乾北伐,本約定西涼一同出兵。如今大乾要與北元和談,按理該知會西涼,甚至三方一同談判才好。
“隨他去吧!”趙牧恨恨道,“當初我們起兵時,他們作壁上觀;眼看我們勢如破竹,牽制了北元主力,卻趁機襲擊佔據慶陽府,還想先一步拿下鳳翔府——豎子不足與謀!”
西涼本是大乾疆域的一部分。當初的西涼王李元浩,本是大乾的西涼節度使,出身羌族,能征善戰。
北元南下襲擊大乾時,李元浩不僅未率兵入關救援,反倒趁機大肆屠殺朝廷在西涼的官員將領,割據一方,自成勢力。
這李元浩也是野心勃勃之輩,憑藉一身勇武,數次擊潰北元軍隊,還向西擴張到瓜洲,成了不可小覷的力量。
李元浩死後,其子李舜元繼位。為抵禦北元壓力,李舜元開始與大乾修好,才有了聯合北伐之事。
可北元勢大,西涼便動了小心思——讓大乾獨自頂住壓力,自己則伺機而動,拿下了蘭州與河州。
若是西涼再拿下臨洮府,就會將大乾西路軍完全堵在臨州,而他們則能向東兵指秦州。
西涼地處偏僻,雖民風彪悍、能征善戰,奈何羌族人丁稀少。一旦佔據臨洮府到秦州一帶,雄踞關中,天下便可能成三分之勢。
這是大乾與北元都不願看到的局面,趙牧也因此對西涼暗懷怨恨。
“陛下,北元勢大,大乾與西涼當同氣連枝才是……”魏師遜面露憂色。若是西涼與大乾翻臉,最終得利的只會是北元。
漢末三分天下,吳與蜀反目,最終魏國坐收漁翁之利,這前車之鑑不遠啊。
“西涼本就是反骨羌人之後,視我漢人為牛馬牲口!”隆大元目露兇光,“若說我大乾與北元勢同水火,與西涼更是仇深似海!”
昔日他尚未入朝時,曾去過西涼,對那裡的情況一清二楚。
北元對大乾皇室的傷害固然巨大,但對普通漢人,與大乾相比也差不了太多——漢人可以科舉做官,也能經商遊歷,除了軍隊高階將領外,各行各業都有漢人的身影。
西涼則截然不同。李元浩當初對漢人勢力進行了殘酷清洗,所有漢人平民都被貶為奴隸,成了依附羌人存在的附屬品,完完全全的勞動工具。
西涼高層的算盤是:透過漢人奴隸的供養,讓羌人大規模繁衍。只要三代人過去,羌人就能從如今的數十萬,繁衍到上百萬。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理念,在西涼羌人中就是政治正確。他們不斷擠壓漢人的生存空間,擴大本族規模。
按照他們的計劃,三代之後,西涼境內過百萬的漢民會逐漸萎縮到數十萬,與羌人徹底調換比例。
這般做派,自然激起漢人的反抗,隨之而來的便是血腥屠殺。李元浩當政時,從夏州到瓜洲的千里路上,隨處可見漢民的屍體。
“還不知道謝相跟崔相是什麼意思?”曾硯也聽聞過西涼的所作所為,同為漢人,自然心懷憤恨。只是作為皇帝的左膀右臂,他凡事以皇帝的意思為先。
如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一派,自然是御書房內的趙牧與他們三人,也就是曾經的“太子黨”。
第二派是以左相謝必安為首的主戰派,得到江南士族的廣泛支援,在朝野中能量不小。若是北伐成功、入主中原,他們近水樓臺,必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因此對北伐熱情最高。
第三派是以右相崔思退為首的務實派,從昔日蔡檜的黨羽中分裂出來,自立門戶,此番也擁護北伐。他們得到荊湖、巴蜀一帶士族的支援,不願與北元死磕,卻也想在北伐成功後分一杯羹。
至於蔡正陽的議和派,如今已是勢單力薄,算是朝堂第四股勢力。
若是趙牧的想法能得到左右二相支援,議和之事便能徹底推行,不會掀起太大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