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子一經遞上,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朝廷之上批判甚多。
“婦人以順為正,和離之舉動搖根本!”鴻臚寺卿率先發難,笏板直指沈菡,“前朝曾有悍婦私逃,致宗族蒙羞,此風一開,綱紀何存?“
沈菡絲毫不怵:“陳大人,靜肅三年,揚州徐氏女被丈夫賣青樓,告官反被斥不守婦道!宣寶九年,周氏妻遭夫毒打致殘,求告無門......”
她猛然轉身,目光掃過滿堂驚愕的官員:“這些血淚寫就的冤屈,諸位大人視而不見?只顧著自己羞不羞恥嗎?一本觀看羞恥與人命相比,仍舊是人命比較重要!”
“不過是些刁民胡攪!”戶部侍郎嗤笑,“婦人本就該安於內宅,妄議律法成何體統?也不怪沈大人如此目光短淺,竟然妄圖以一人之力動搖我大宣王朝之威!愚蠢婦人頭髮長見識短!”
“好個安於內宅!好一個目光短淺!”
沈菡冷笑,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今春江南米價暴漲,多少婦人典賣首飾、典當嫁衣才換得全家口糧。若夫家執意餓死妻小,婦人連自救的權利都沒有?還有那些死了丈夫的女人,天下倫理綱常要求他們為夫家守孝,立貞節牌坊,這樣才算是賢良淑德的婦人!可你們怎會知道在貞節坊裡面多少婦人死於棍棒之下?就因為這些事情都與你們無關,所以你們便當做看不見嗎?”
她揚手展開文書,字跡鮮紅刺目:“這是貞節坊三百七十二名寡婦聯名血書,求朝廷准許孀居再嫁!”
御史臺左都御史額角青筋暴起:“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滿口歪理,分明是蠱惑聖聽!”
“無才?”沈菡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眾人有些毛骨悚然,“前朝《唐律疏議》載,若夫妻不相安諧,和離者,不坐!宋有夫外出三年不歸,妻可改嫁之例。諸位飽讀詩書,卻連祖宗成法都要忘乾淨?”
她猛地跪伏在地,額頭觸地:“陛下!律法當護萬民,而非成禁錮女子的枷鎖!”
沈菡舌戰群儒,所有人全部被她說得抬不起頭來。
小皇帝看著朝堂之下的眾人,忽然大笑一聲,重重拍案:“准奏!從今日起,女子和離不必用刑!”
這原本就是他和女主之間的交易,女主以身涉險絆倒張家,而皇帝則幫他提升女子地位。
實則這也是皇帝自己的心願,他身邊發生了太多女子因和離不成而死之事。
連皇家貴族都屢見不鮮,更何況平民之間。
然而,真正的硬仗才剛開始。
女主不光想要和離自由,更想要女子也能成為這天下的巾幗,能夠成為和男子一樣入學入朝的存在!
沈菡將連夜謄寫的《女學疏議》拍在案頭,打算與皇帝陳情。
只是這一次皇帝沒有立刻答應,反而說需要考慮一下。
女主知道這是其餘臣子在威脅皇帝。
儘管她早已料到阻力,卻未想到三品以上官員集體稱病,只為了抵抗她的新令。
更甚者,御史臺連夜彈劾她“牝雞司晨”,彈劾奏摺如雪花般鋪滿小皇帝的案桌。
只是女主覺得十分好笑,牝雞司晨?她身為女子才剛剛掌權不久,甚至權力根本沒有這些男子大,竟然就逼著他們彈劾她,說這天下會毀在她的手裡?
也罷,既然他們想要做縮頭烏龜,那他就逼他們不得不伸出他們的頭!
一年之後,女主再一次遞上奏摺。
“啟稟陛下,”沈菡跪在殿下,“三百州府已有四十二處自發建立女子私塾。民心所向,正是天道昭昭。”
小皇帝坐在上首,神情有些焦躁:“沈卿可知,昨夜內閣首輔已遞交辭呈?”
沈菡挺直脊背,指甲掐進掌心:“是,微臣知道。臣不願意看見陛下為難,願以三日之跪,換天下女子一世尊嚴。”
次日清晨,宮門前的青石板上,百名身著素衣的女子跪成方陣。
這些人全都是受過女主恩惠的人,願意和女主一起請命。
沈菡跪在隊伍中央,任憑秋霜浸透裙裾,看著巡邏侍衛的尖頭靴在眼前來回踱步。
第二日正午,太醫院送來薑湯,被她抬手拒絕。
“大人何必自苦。”老太監顫巍巍遞來披風,“不喝……那您便披上些披風,小心著涼。”
女主仍舊拒絕了。
第三日深夜,更鼓驚起寒鴉。
沈菡已數不清有多少官員乘車路過,只聽得車簾掀起又放下,傳來“婦人干政”的嗤笑。
但是漸漸的這些人的嘲笑變成了敬佩,他們神色複雜的,看著跪在殿堂之下的女主,開始真正思索,他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第四日凌晨,小皇帝踏著滿地碎光疾步而來。
他親自扶起女主,聲音帶著不忍與欣喜:“傳旨——設立‘崇文女書院’,開科舉女科,凡應試者賜同進士出身!”
山呼萬歲聲中,沈菡望著小皇帝因激動泛紅的臉龐,突然發現不知不覺間,去年還顯得稍有稚嫩的小皇帝,現如今早已長成了敢擔天下的君主。
十年光陰轉瞬即逝。
沈菡去上朝,路上學堂裡傳來女童清亮的誦讀聲,皇宮裡往來女官手持笏板匆匆而過。
已是弱冠之年的皇帝褪去稚氣,朝堂之後,他留下沈菡,這麼多年兩人亦師亦友,甚至比樓逸塵還要親密。
他問:“沈卿,這盛世,可如你所願?”
沈菡看向遼闊的天際,群鳥自由翱翔:“陛下,盛世不是終點。當有一日,田間農婦能讀《齊民要術》,市井女子可論《九章算術》,當所有女子不再因性別受限,才是真正的太平。”
“沈卿總不想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鬆懈,朕心甚慰。”
遠處,萬家燈火漸次亮起,將京城照得如同白晝。
沈菡知道,屬於女子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