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之上,靖武帝洛承天的眉頭緩緩鎖緊,形成一道深刻的川字紋。
他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死死釘在洛燼那張強作鎮定、實則心虛得發白的臉上,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
“漢王,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八十萬兩?修《靖武大典》?你是在跟朕…開玩笑嗎?”
那語氣,帶著帝王的威壓和濃濃的不信,彷彿只要洛燼敢說一個是字,下一秒就會被拖出去。
巨大的壓力讓洛燼後背瞬間被冷汗溼透。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兒子那句“剩下的交給我”。
他猛地一閉眼,再睜開時,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嗓門陡然拔高,近乎吼出來:
“回父皇!兒臣沒開玩笑!八十萬兩!就八十萬兩!兒臣拿腦袋擔保!修出來的書,保管讓您滿意!讓列祖列宗滿意!要是…要是修不好,兒臣…兒臣自己個兒扒了這身蟒袍去午門掛旗杆!”
這近乎撒潑打滾的保證,帶著洛燼特有的混不吝,反倒讓靖武帝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靖武帝沉默了足有十幾息,那沉重的威壓讓整個大殿都喘不過氣。
最終,他深深地看了洛燼一眼,身體緩緩靠回龍椅,只吐出一個聽不出喜怒的字:
“準。”
退朝的鐘聲響起,如同赦令。
官員們如同潮水般湧出太極殿,壓抑的氣氛瞬間被嗡嗡的議論聲取代。
洛燼剛跨出殿門,還沒鬆口氣,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便從旁邊飄了過來:
“哎喲,四弟!了不得啊!八十萬兩修《靖武大典》?嘖嘖嘖,這份勤儉持國的心,真是感天動地!皇兄我,佩服!五體投地的佩服!”
太子洛宸搖著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誚,身後跟著同樣一臉看好戲的魏王洛曹和幾個東宮心腹。
魏王洛曹腆著肚子,皮笑肉不笑地介面:“四哥,不是弟弟我說你,這牛吹得…是不是太大了點?八十萬兩?怕是連買紙墨的錢都不夠吧?別到時候書沒修成,倒把咱們漢王府最後那點家底兒都賠進去,再把四哥您這身細皮嫩肉真掛旗杆上風乾了,那可就…嘿嘿,得不償失嘍!”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引得身後幾人一陣低低的鬨笑。
另一個東宮屬官更是尖酸:“漢王殿下雄心壯志,下官等拭目以待!就等著拜讀您那八十萬兩銀子修出來的曠世奇書了!想必定能字字珠璣,流芳百世啊!哈哈哈!”
刺耳的嘲諷如同冰雹般砸來。
洛燼氣得滿臉通紅,拳頭捏得死緊,額頭上青筋直跳,剛想跳腳罵回去,一隻沉穩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洛珩。
他不知何時已走到父親身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太子一黨,那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不勞太子殿下和諸位大人費心。”洛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那些嘲弄,“《靖武大典》如何修,修成何等模樣,父王心中自有丘壑。倒是諸位大人與其在此空談,不如想想如何為國分憂,而非…等著看別人摔跤。”
這話軟中帶硬,綿裡藏針,噎得太子等人臉色一僵。
洛珩不再看他們,微微側身:“父王,府中還有要事,走吧。”
他拉著還有些氣鼓鼓的洛燼,在太子一黨悻悻然的目光中,徑直穿過人群,大步離開。
回到漢王府書房,洛燼一屁股癱在太師椅上,抓起茶壺對著壺嘴就猛灌了幾口,才喘著粗氣道:“憋死老子了!小崽子,你聽見沒?那群王八蛋等著看老子笑話呢!八十萬兩…八十萬兩啊!老子現在心還在嗓子眼蹦躂!你趕緊說,這破書到底怎麼修?真能八十萬兩搞定?要是搞不定,老子真得去掛旗杆了!”
洛珩走到書案後坐下,鋪開一張巨大的宣紙,提筆蘸墨,動作沉穩。
“父王稍安勿躁。八十萬兩,綽綽有餘。”
他手腕沉穩落下,筆走龍蛇,一個個清晰的條目迅速在紙上呈現:
“一、場地:無需新建,徵用國子監東側閒置舊庫房群,略加修繕,省銀五十萬兩。”
“二、人力:不養冗員。以翰林院學士為骨幹,廣邀天下確有實學、非徒有虛名之寒士入京。按卷冊計酬,多勞多得,杜絕人浮於事,省銀百萬兩不止。”
“三、物料:紙墨筆硯,採買專設競價,由皇商與民間大坊公開競標,價低質優者得。禁層層盤剝,省銀逾百萬。”
“四、核心目錄,兒臣已有腹稿,避虛就實,去蕪存菁,省卻無數無用考據編纂之功……”
洛珩筆下不停,條分縷析,每一個字都砸在洛燼的心坎上。
他看著兒子筆下那一條條清晰到骨子裡的章程,看著那觸目驚心的省銀數字,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不自覺地張開了。
這…這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啥?
這哪是修書?
這分明是把那八百萬兩的預算按在地上,拿著小刀片片凌遲啊!還片得有理有據!
洛珩擱下筆,拿起那張墨跡淋漓的紙,吹了吹。
“有此章程,再輔以影龍衛暗中監察,杜絕貪墨。八十萬兩,足矣打造一部名垂青史的《靖武大典》,更可替國庫省下千萬巨資。父王,這總裁官,您當是不當?”
洛燼看著那紙,又看看兒子那張沉靜如深潭的臉,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狂喜猛地衝上腦門!
他猛地從椅子上蹦起來,一把搶過那張紙,像捧著絕世珍寶,激動得臉上的肥肉都在抖:
“當!當!傻子才不當!哈哈哈!小崽子!真有你的!八十萬兩修出八百萬兩的活兒?這買賣…這買賣老子幹定了!看那群等著看笑話的王八蛋,到時候眼珠子掉不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