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昭德殿的燈火早熄了,只留幾盞幽暗的宮燈,映著殿內三張心思各異、卻同樣難看的臉色。
太子洛宸揹著手,在光潔的金磚上踱來踱去,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怒火上。
那身明黃常服,此刻也壓不住他眉宇間翻騰的陰鷙。
“反了!簡直是反了天了!”他猛地停步,一巴掌狠狠拍在紫檀木的案几上,震得杯盞亂跳,“那個孽障!在太極殿撕玉牒也就罷了,如今在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放肆!指著昭兒的鼻子扒皮抽筋!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還有沒有東宮!”
太子妃徐明姝斜倚在軟榻上,一張精心描畫的臉龐褪盡了宴會上的悲憫溫婉,只剩下冰冷的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
她捏著絲帕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
“殿下說得是,那野種…如今是徹底養不熟了!”
“早知他今日會變成這副伶牙俐齒、反咬主人的惡犬模樣,當初…當初就不該心軟!哪怕把他拘在東宮最偏僻的院子,一日三餐用剩飯剩菜打發著,也好過如今放出去,成了漢王那條老鹹魚手裡捅向我們的刀子!”
“母妃!”洛昭猛地抬起頭,那張在宴會上還意氣風發的俊臉,此刻扭曲著,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被當眾撕破臉皮的屈辱,“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在邊關時,我見過他!就是個只知道悶頭打仗、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土包子!給他塊餿餅子都能感激涕零!怎麼…怎麼突然就…就活見鬼了?!”
他想不通,那個被他輕易踩在腳下、奪走一切功勞還懵然不知的大哥,怎麼就變成了太極殿上那個眼神冰冷、字字如刀、扒得他體無完膚的洛珩?
“後悔?”洛宸從牙縫裡擠出冷笑,眼神陰寒地掃過妻兒,“現在後悔有什麼用?晚了!這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滋味,你們都給本宮記住了!記住他今日是如何踩著東宮的臉面,如何幫著那個廢物漢王,如何讓本宮在父皇面前顏面掃地的!”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洛宸粗重的喘息和宮燈燭芯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
那身被洛珩當眾點破價值不菲的月白錦袍,此刻穿在洛昭身上,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刺得他坐立難安。
……
漢王府。
日頭懶洋洋地爬上屋簷,給清冷的庭院鍍上一層薄金。
書房裡,洛燼毫無形象地癱在寬大的圈椅裡,兩條長腿隨意地架在書案一角,晃盪著沾了泥點的靴子。
她手裡捏著塊硬邦邦的點心,啃了兩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呸!又是這玩意兒!”她嫌棄地把剩下的半塊點心隨手丟回碟子裡,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對著旁邊侍立的管事李忠抱怨,“李忠啊,本王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這王府的廚子是不是跟鹽有仇?還是覺得本王只配吃豬食?十年!整整十年!翻來覆去就這幾樣!本王這漢王當的,連街邊餛飩攤的滋味都快忘了!”
李忠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地躬身:“回王爺,府庫…確實捉襟見肘。上月的份例銀子還沒撥下來,採買都是緊著最便宜的來。廚子…也是盡力了。”
“盡力?”洛燼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盡力的結果就是讓本王天天啃這能當暗器用的玩意兒?”
她目光一轉,瞥見坐在窗邊安靜翻著一卷舊兵書的洛珩,隨口道,“喂,小子!你在邊關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都啃些什麼?總不至於比這還難以下嚥吧?”
洛珩合上書卷,抬起頭。
晨光落在他沉靜的側臉上,倒顯出幾分不同於昨夜的溫潤。
“回父王,邊關苦寒,食材匱乏。但將士們總要想辦法填飽肚子,也得偶爾打打牙祭,提振士氣。久而久之,倒也琢磨出幾樣…勉強能入口的軍中吃食。”
“哦?”洛燼挑了挑眉,來了點興趣,但更多的是調侃,“軍中珍饈?別是樹皮草根煮一鍋吧?說來聽聽?”
洛珩站起身,撣了撣身上同樣半舊但漿洗得乾淨的青布袍子:“光說無用。父王若真膩了府裡的吃食,不如…讓孩兒試試手?”
“你?”洛燼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就你?細皮嫩肉的,會生火嗎?別把本王這破廚房給點了!”
她揮揮手,一副打發小孩兒的模樣,“去去去,一邊看書去,別添亂。”
洛珩也不爭辯,只微微躬身:“父王稍候便是。”說完,轉身便朝外走去,步履沉穩。
“嘿!這小子!”
洛燼看著他背影,嘀咕了一句,倒也沒真攔著。
橫豎無聊,看個熱鬧也行。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股極其霸道、極其複雜的香氣,蠻橫地穿透了書房那點淡淡的黴味和墨香,直直鑽進了洛燼的鼻子。
那香氣帶著油脂被高溫逼出的焦香,混著某種野菜奇異的清冽,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勾得人腹中饞蟲瘋狂扭動的濃郁肉味!
絕非府裡廚子能做出來的死板味道!
洛燼架在書案上的腿“唰”地放了下來,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動著,眼神也亮了幾分。
就連旁邊泥塑木雕般的李忠,喉結也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書房門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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