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司馬德宗一行啟程回京。劉裕率眾將領於尋陽碼頭相送,司馬德宗率領文武官員登上繳獲的荊州戰船,浩浩蕩蕩沿著大江直奔京城。
在此之前,王謐已率一萬五千中軍先行回到京城。這自然是劉裕的要求。劉裕要他提前回京看看東府軍是否真的已經撤離,劉裕有些擔心李徽玩手段,所以讓王謐早做探查,以免上當。
王謐探查的結果是,東府軍已於二月初陸續撤回徐州,除了京口有兩萬兵馬駐紮之外,包括姑塾之地在內的京畿乃至周邊地區已經全部撤空。京城只有謝琰率領的一萬餘中軍駐守。
李徽確實是信守承諾撤離了,這讓劉裕竊以為喜。他認為自己的計劃是成功的,利用司馬德宗作為工具,確實可以鉗制李徽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包括劉毅諸葛長民以及自己的兩個弟弟都很疑惑,為何李徽擁有強大的實力,卻肯乖乖的聽從擺佈,而不是翻臉進攻。劉裕並沒有給他們詳細的回答,有些事只有劉裕自己心裡明白。
譬如李徽這個人,在劉裕看來,雖然能力卓越,但是也有巨大的弱點。擁有實力卻不善於運用,只滿足於偏安一隅而不肯進取,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他或許是個好的地方霸主,但卻難成大業。
這一點其實劉裕在徐州的時候便已經這麼認為了。當初劉裕便早就認為李徽可以趁著天下大亂自立了,但是李徽卻死活不肯。自己提過幾次,卻被李徽冷言拒絕,搞得自己一肚子氣。也正因如此,劉裕認為李徽嫉賢妒能難成大器,終究生出了叛離之心。跟著李徽,沒有任何的前途。無論是個人還是徐州,都難有發展。
經過細細的思考和判斷,劉裕心裡其實對李徽有了一套評價的體系。他斷定透過司馬德宗能夠要挾李徽,便是基於這套體系評價之後得到的結論。他料定李徽不會翻臉,不是因為李徽沒有實力這麼做,而是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意願。
事實證明,李徽確實如自己所料的那般做了。只不過,李徽確實有些手段,他讓謝琰組建中軍留在京城,掌握軍政權力,這是個高明的做法。自己也正是這麼做的,那是因為自己暫無挑戰和激怒李徽的實力,所以被迫如此。若是易地而處,自己絕不會和李徽一樣妥協。實力便是一切,實力碾壓對手,還談什麼仁義。
李徽此舉的可笑之處便在於,他既想要掌控朝政,卻又要做出妥協的行為。這讓人覺得他其實很愚蠢。他以為這樣可以控制朝政,但其實,這卻是自己最想要的結果。
那王謐是一年前為自己所用的。一年前,自己收攏江州各郡的時候,王謐是建安郡的郡丞。當自己知道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弟,且是王導的孫子的時候,自己便知道他將來必有大用。於是劉裕刻意同他交好,將他召為軍中司馬,和他多方接洽交好,贈予珠寶美妾,引為座上之賓。此番推他出來,讓他一步登天,王謐更是感恩戴德。
王謐便是自己在京城公開的棋子,而且是絕對受自己控制的棋子,因為王謐的兩個兒子留在豫章軍,就在自己身邊為將。這可不是劉裕提出來的,而是王謐提出來的。當劉裕提出要舉薦他為中書令,領中護軍的想法後,王謐便主動的提出了這件事。雙方心照不宣,劉裕提供機會,王謐以子為質表明效忠之意,一拍即合。
有王謐在京城,劉裕可以抓著這根線,隨時實現自己所希望做到的事情。
當然,最大的一張牌還是司馬德宗。司馬德宗現在認定自己是拯救他的人,和李徽一樣,甚至比李徽更忠心。這才是自己最賴以憑藉的一張牌。
不得不說,讓司馬德宗回京是冒險的,很可能會失去對司馬德宗的掌控。但劉裕知道,自己不得不冒這個險。如果自己羈留司馬德宗,很快便會風評扭轉,那麼李徽便可名正言順的率軍來攻。所以他不能給李徽機會。
不過,劉裕可不會允許自己失去這張牌。所以他做了多方的準備。除了王謐這根線之外,劉裕做了更多的安排。
首先,司馬德宗身邊的禁衛兵馬全部是劉裕安排的豫章軍中人員,掌控司馬德宗的一切行動和身邊的各種情形,甚至掌控司馬德宗的生死。
其次便是朝中官員。司馬德宗在豫章之時,大量官員大族前來覲見,恭賀司馬德宗復位,道賀大晉社稷重立。而劉裕便讓司馬德宗在豫章便任命朝廷官員,運轉新朝廷。大量的官員被任命,包括三省所屬的大量高階官員。
哪些人員,十之八九是劉裕點頭舉薦的。包括尚書省的幾名尚書,左右僕射乃至下邊的人員。中書省的侍郎和舍人。門下省的一些官員。
雖非全部重要官職,但起碼有一半以上都是劉裕舉薦的人。這些人都是見了劉裕之後,得到了劉裕的賞識,表達了效忠之意,才得到了任命。
可笑的是,李徽是尚書令,他的尚書省之下的大量主官都是自己人。他這個尚書令只是個擺設而已。
透過官員的安插任命,整個新朝廷裡的主要官職中,起碼五成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已經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司馬德宗掌控的同時,也將保證朝廷之後的政策向自己有利的地方傾斜。
而可笑的是,李徽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點,他還以為透過謝琰謝汪這些少數的官員大族便可分庭抗禮,便可對自己進行限制。這實在是有些幼稚。
當然了,劉裕對目前的實力對比有著清醒的認識,他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去激怒李徽。他會小心翼翼的把持著那個度,讓李徽感到不舒服,讓自己有利,但同時也不會讓李徽抓狂翻臉掀桌子。趁著這樣的機會,他要大力的發展自己的實力,提升自己的聲望,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等待機會,等待局面的逆轉。
以前,劉裕想到李徽,心裡頭都有一些發毛。但不知從何時起,劉裕不在如此。而且眼下這和李徽鬥智鬥勇的事,不再變得可怕,反倒還頗有趣味了。就像是和一個棋力高深的絕頂高手下棋,越是博弈複雜,便越是趣味盎然。
二月二十三,司馬德宗率文武官員抵達姑塾,從姑塾碼頭上岸。謝琰謝汪等京城官員百餘人前往姑塾相迎,場面頗為弘大。
司馬德宗很是高興,對群臣多加勉勵褒獎。在姑塾歇息一日,次日啟程,午後時分抵達建康。
進入建康城的時候,司馬德宗掩面流涕,激動不已。看到長街上熙攘的百姓擁擠相迎的場面,司馬德宗更是說不出的激動和感慨。從他即位開始,便是個十足的傀儡,膽戰心驚的以求自保,甚至不惜裝傻充愣,忍受許多譏諷和嘲笑。
他捱過司馬道子的巴掌,受過桓玄當面的辱罵,當年被王緒等人玩弄欺騙,被迫屈辱的寫下禪讓詔書。從皇帝之位上下來,俯首如嘍囉。現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重新回到了京城,重新成為大晉之主。其中滋味,只有他自知,怎不心生感慨。
次日上午,隆重的登基典禮舉行。雖然在尋陽已經登基過一次了,但那一次太倉促。坐上寶座的那一刻,司馬德宗渾身輕鬆,連骨頭都是酥的。他從沒感受過這寶座是如此的舒適,坐上去是如此的舒坦。
司馬德宗釋出詔書,改元義熙,遇事道義尚在,天地光明之意。同時大赦天下,嘉獎有功之臣。之前各種任命,此刻以正式詔書的名義昭告天下。
隨後,司馬德宗釋出安民詔書,告於天下。詔書言道:“大晉社稷,屢遭逆賊覬覦,磨難深重。先有道子弒君謀位,後有桓賊竊國奪主。祖宗社稷,風雨飄搖。天下百姓,莫不失所。征伐攻佔,血流成河。百姓困苦,十室九空,死難者無數。朕蒙羞受辱,放逐於外,社稷蒙塵,遍地腥羶。幸有忠臣良將,起兵於危難之中,匡扶社稷之危,挽狂瀾於既倒。尤以李徽、劉裕二人居功至偉,乃有社稷安定之日。朕方能保全祖宗社稷,國祚方得以延續。……從此以後,天下乃安。朕定勤政愛民,為名生息。從此刻起,朕向大晉萬民保證,我大晉再無動盪之日,百姓當得享太平,大晉將得以中興……”
安民詔書送達各地,張貼於京城內外州府街巷。那詔書自然是司馬德宗美好的願望,他希望從此可以天下太平,他也相信這一點。而大晉的百姓們,也有很多人相信詔書上的話。他們厭倦了動盪恐懼的日子,厭惡攻伐征戰,他們都累了。他們為這份詔書而歡欣鼓舞,認為大晉從此真的可以太平了。
當然,在許多人看來,這一切只是暫時的安寧。稍有見識之人便知道,如今的大晉,東有李徽,西有劉裕,這兩人之間,恐難和諧。
但哪怕是暫時的安寧,也是難得的。安民詔書確實安了許多百姓的心,讓那些大晉的遺老遺少們終於能夠安穩的安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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