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手這樣冷,可見寒氣未消。這茶里加了溫補的藥材,最是養人,姨娘每日飲上一盞,身子自然就好了。”
她說著突然提高聲音對門外道。
“來人,取炭爐來!老奴今日定要親眼看著姨娘飲下這盞茶才安心。”
小丫鬟很快端來紅泥小爐,趙嬤嬤親自取茶碾研磨,滾水沖泡。
茶湯清澈嫩綠,氤氳熱氣中飄著一絲不宜察覺的藥香。
“老奴先替姨娘嚐嚐溫度。”
趙嬤嬤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喉頭滾動,半晌才將重新倒了一盞推到宋長樂面前。
“溫度正好,姨娘請用。”
她渾濁的眼睛緊盯著宋長樂的動作,又似不經意地補充道。
“對了,前些日子給姨娘請的送子觀音最是靈驗,姨娘可按時參拜了?”
宋長樂垂眸,頰邊泛起一抹薄紅。
“嬤嬤放心,夫人恩典,妾身一日不敢忘。”
趙嬤嬤眯了眯眼。
“哦?那今日的……”
宋長樂輕輕“啊”了一聲,似是忽然記起要緊事,忙回身從繡枕旁取出一個精巧的香囊。
“今早忙著喝藥,倒忘了。”
她從香囊裡取出一顆藥丸,當著趙嬤嬤的面放入口中,就著茶水嚥下。
“多謝嬤嬤提醒。”
趙嬤嬤緊盯著她滾動的咽喉,確認茶湯和藥丸盡數嚥下,臉上的褶子才舒展開來。
“姨娘是個懂事的。”
她意有所指。
“侯爺近來常來落花塢,您可得抓緊機會......早日為侯府開枝散葉,夫人也高興。”
宋長樂低頭掩唇輕咳,耳尖發紅。
“妾身……明白。”
趙嬤嬤滿意地點點頭,又寒暄幾句才離開。
待腳步聲遠去,香蘭立即取來銅盆與清水,想讓宋長樂催吐。
“姨娘,那茶和藥丸都碰不得,可要奴婢去煮些解毒湯來?方才您嚥下的東西雖不是真藥,可趙嬤嬤帶來的茶葉若動了手腳……”
香蘭的聲音裡透著焦急。
宋長樂輕輕搖頭,指尖輕輕撥開茶罐蓋子,垂眸細嗅。
罐中芽葉細嫩,混著一股極淡的辛澀藥味。
她合上蓋子,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不必。這茶裡的‘溫補’藥材是慢性的,一兩次喝不出毛病。況且……”
她轉身將茶罐擱在案几最顯眼處,低聲道。
“侯爺不留宿,再多助孕的方子也不過是無用功。”
香蘭會意,立刻取出一罐未開封的新茶,手腳麻利地將茶罐中的茶葉調換。
她忽又蹙眉:“可趙嬤嬤盯得緊,若非要如今日一般看著您當場飲茶……”
“若是日日服用,‘送子觀音’剩餘不多,這茶恰好接上。”
宋長樂語氣淡然。
“她不過是想確認我乖乖聽話,好讓夫人安心。主僕兩人都是高傲之人,哪裡會次次屈尊降貴?”
香蘭聞言一怔,隨即恍然。
姨娘竟已摸透了趙嬤嬤的脾性?
明明入府才幾日,卻連夫人身邊這位積年老僕的做派都看透了。
香蘭徹底放下心來,暗暗佩服姨娘洞察人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
三年前的那個午後,趙嬤嬤帶著十兩銀子來她家“請”走了孃親。
那時的趙嬤嬤眼角還沒這麼多皺紋,卻已然是一副逢人就笑的精明模樣。
“宋娘子好福氣,我家小姐最憐惜你們這些會女紅的。”
趙嬤嬤當時笑得一團和氣,可看人的眼神卻像在打量一件貨物。
“每月三兩銀子,夠你們一家吃半年粗糧了。”
所以,當趙嬤嬤踏入侯府的第一面,宋長樂就認出來了。
這位故人,正是當年為虎作倀的索命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