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坤安踩著鄉間土路,步子慢悠悠的。
眼睛掃過那些高矮不一的黃土房子,又落在前頭綠油油的田地上,心頭那股滋味兒,又生分又熟絡。
他循著嘈雜的人聲走去,不遠處,一個如學校操場大小的場壩映入眼簾。
場壩上立著三間青磚瓦房。當間那間屋前頭,擠滿了老老少少的鄉親,七嘴八舌,熱鬧得很。
屋門前頭搭了個臺子,上頭擺著張桌子。一個瘦高個的中年人,一手抓著喇叭,一手捏著檔案紙,瞅著人來得差不多了,衝旁邊一個穿白襯衫的中年人遞了個眼色。
白襯衫的提起鑼,“鐺——鐺——”敲了兩聲,扯起嗓子就喊:
“鄉親們,莫吵了,莫吵了!都靜下來,聽書記講政策!”
話音落下,嗡嗡聲漸漸小了,大家都支稜起耳朵。
那瘦高個的書記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為哪樣聚在這兒,大家心頭都清楚,我就不多囉嗦了。
按國家的政策,土地要分到各家各戶了!這機會難得,大家要惜福!
日子是一天天好起來了,往後勤快些,把莊稼伺候好,爭取年底個個碗裡有乾飯,肚裡有油水……”
書記一席話講完,底下又“嗡”地一下炸開了鍋。
“莫講了!莫吵了!”白襯衫趕緊又敲鑼,“鐺鐺”兩聲壓住場面,
“現在,每家安排個主事人上來抓鬮!排好隊,挨個來!水田、水澆地、坡地分開抓,莫亂!”
餘坤安擠在人堆外頭,腦殼裡頭還是懵的,嗡嗡響。
他明明記得,自己還在工地上刷牆皮,天氣熱得像個大火爐,烤得人喘不上氣。他實在熬不住,想下去抽根菸歇口氣。
哪曉得腳底下的架子“嘩啦”一下就塌了……再往後,就啥都不知道了。
難道……被砸死了?或是摔死了?
怎麼一覺醒來,咋個就回到了1981年10月12號?回到了村裡頭分田分地的這一天!抬眼一望,土牆上那“農業學大寨”的紅字標語,顏色都還沒褪乾淨呢!
這他孃的……也太鬼扯了!簡直跟做夢一樣!
到這會兒,他魂兒都還沒落穩當。
早上迷迷瞪瞪的,聽見個女聲催他:“安子!趕緊起!去大隊部集合咯,今天分田!”
他當是夢話,翻個身又裹緊了被子。後來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是門板“吱呀”一聲關上,屋裡屋外都靜了。
他又迷糊了一陣,才昏頭脹腦地爬起來。瞅著眼前灰撲撲、又矮又舊的屋子,硬是杵著發了好一陣呆。
推開那扇嘎吱作響的房門,看著外面那既熟得刻進骨子裡、又隔著一輩子那麼遠的景象,他才猛地一個激靈:回來了!真真兒的回來了!重生回到了1981年!
老天爺開眼!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上輩子他活到66,還在工地上賣老骨頭。如今倒好,一下子縮回了22!人生從頭來過!
就是……有點可惜,不曉得上一世自己蹬腿閉眼後,家裡頭是個啥光景?老家的人接到信會不會掉幾滴眼淚?那兩個兒子,能不能順順當當拿到那筆賠償款……
不過念頭一轉,管他孃的!老子都重活一回了,前頭那些爛賬,隨它風吹散!不想了!
他循著那越來越響的嘈雜聲,憑著記憶裡的路,往大隊部的場壩走。他家離大隊部不算遠,沿著土馬路走個七八百米就到。到了地頭,眼前就是分田到戶這出大熱鬧。
餘坤安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場壩裡頭人頭攢動,外面還圍著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人。
他踮腳四下裡瞅了瞅,沒瞧見爹孃和自家媳婦的影子,索性走到旁邊樹蔭底下,一屁股坐在冰涼的石凳上,望著遠處連綿的大山發起呆來。
“安子!安子!喊你半天咯,聾啦?想哪樣呢?”
餘坤安正神遊天外,被這聲喊猛地拽了回來。抬頭一看,是個面皮焦黃的瘦高青年,仔細一認,才認出是年輕時候一起瞎混的發小,餘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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