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啥,瞧熱鬧嘛!”餘坤安應了一聲。
“有哪樣瞧場?走,上山整點野味?……這久嘴裡頭淡出個雀來,腸子都寡淨了,沾點葷腥嘛!”餘坤清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擠眉弄眼。
餘坤安搖搖頭:“不去,老子等我媳婦呢!”
“咦?你娃兒啥時候變得這麼黏媳婦了?連山上都不去了?”餘坤清怪叫起來,挨著他在石凳上坐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淡。
結果等了老半天,日頭越來越毒,曬得頭皮發燙,前頭的人群還沒散開的跡象,看樣子且得等著呢。
餘坤安眯眼瞅了瞅日頭,估摸著快到下午一點了。早上爬起來水米沒沾牙,這會兒肚子裡頭“咕嚕咕嚕”叫得歡實。
他捅了捅餘坤清:“走,回家整點東西墊巴墊巴,餓得心慌。”
餘坤清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家走。
餘坤安回到家,一頭鑽進伙房。(這伙房其實就是主屋旁邊用土坯簡單壘起來,平時燒火煮飯的地兒。他們這兒都管廚房叫伙房。)
他在桌子上的筲箕裡翻出兩個黑黢黢的蕎麵餅子,又乾又硬,嚼著還帶股苦味兒,咬一口直掉渣。
他勉強啃完一個,噎得直抻脖子,趕緊從水缸裡舀了半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才把第二個餅子順進肚裡。
之後,他在院子裡尋了兩個矮木凳,和餘坤清並排坐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磨牙,消磨時光。
一直捱到快下午4點的光景,才瞧見籬笆院子外頭,陸陸續續有人影往這邊晃悠。餘坤清也站起來拍拍屁股:“我也回家瞧瞧去。”
“老三!咋個不出去瞧瞧熱鬧,一個人窩在屋裡幹啥呢?”
話音沒落,一個身影就跨進了院子。
是餘坤安的大哥餘坤軍。他個子約莫一米七五,身板清瘦。那年月,大夥兒都在溫飽線上掙命,十個裡頭九個瘦,家境稍好點的,臉上才能掛點肉。
“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就知道瞎混!娃娃都兩個了,還不曉得收心上進……”緊跟著,一串連珠炮似的抱怨就砸了過來,是餘父餘朝生,帶著家裡其他人,陸陸續續都進了院子。
“就你話多!安子兒好生待在屋頭,你還嚼個沒完。閒不住去把伙房那堆柴火拾掇拾掇!”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緊跟著響起。餘坤安怔怔地望著眼前說話的人——銀白的髮髻在腦後挽得一絲不亂,正是阿奶。
過往的記憶像潮水一樣猛地湧上心頭,那股子又酸又脹的滋味兒,絞得他眼眶子直髮燙。
餘坤安鼻子一酸。上輩子阿奶走了之後,就再沒人這麼護著他了。他餘坤安年輕時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那些臭毛病,一大半都是阿奶給慣出來的。
阿奶是在86年冬天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個把月,人就沒了。世上最疼餘坤安的那個人走了,生活的擔子也一點點把他那挺直的腰桿壓彎了。
他記得自己年輕那會兒,可是村裡頭出了名的“閒杆子”。不是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四處晃盪,就是上山攆兔子、下河摸魚蝦,唯獨不肯去地裡老老實實出工。
打架鬥毆更是家常便飯,三天兩頭就要惹點事出來。後來結了婚,雖說打架少了點,可還是個甩手掌櫃,家裡家外,全指望著媳婦王清麗一個人操持。
餘坤安排行老四。上頭有兩個哥,一個姐。
大哥餘坤軍,今年二十七了,早就成家,娶了嫂子李美花,生了三個娃:九歲的余文濤,八歲的餘曉雅,六歲的余文波。
二哥餘坤志,二十五歲,也娶了媳婦,二嫂楊月榮,給他生了四個:七歲的余文澤,六歲的余文浩,四歲的餘曉萱,三歲的餘曉寧。
三姐餘蘭,二十三歲,嫁到了隔壁村的朱家院子,跟著姐夫朱來貴,生了兩個兒子,朱小海和朱小偉。
餘坤安自己是七九年底結的婚,媳婦是王清麗。眼下兩人有兩個兒子,快三歲的余文源和一歲多的余文洲。
餘爹餘朝生,是個木匠,今年四十六;餘母朱慧蘭,四十五。
餘爺餘奶統共生了六個娃,最後養大成人就四個:大伯余朝祥、二伯余朝瑞、餘爹餘朝生,還有小姑餘麗華。餘爺七三年就病沒了,如今阿奶七十二了,跟著餘爹餘朝生一家子過活。
眼下,這一大家子還沒分家,十八口人擠在一個屋簷下,日子過得緊巴巴,轉個身都嫌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