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蠱窟。
那具被蕭珩遺忘的石棺碎裂的殘骸散落一地，陰冷的霧氣在洞窟中瀰漫不散。
羅仙兒跪坐在石棺前，青絲被冷汗浸透，她卻渾然不覺。
她望著面前棺槨中升騰的殘魂虛影，琥珀色瞳孔裡倒映著宿命的紋路。
一層水霧蒙起，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淚來。
“接吾傳承，須斷紅塵……”
巫神教主殘魂的聲音似千年寒潭中浮出的碎冰，“待你修為突破【結廬境】，開闢命宮，便可繼承教主之位。但從此以後，你需斷絕世俗一切情慾，不可再為凡塵所擾，更不可為情所困。”
少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殷紅血珠順著銀飾紋路蜿蜒而下。
酥胸起伏，喉間發乾。只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眉宇間本該屬於少女的那份天真爛漫，正在悄悄散去。
恍惚間，她看見黑鴉嶺少年摟著她的腰縱馬疾馳，風聲呼嘯中，他的心跳透過鎧甲傳來；想起了水牢之中，他挑眉輕笑，說“戰爭是為和平”；更是想起他指尖摩挲那枚獨屬於她貞潔的銀飾。
原來，情絲早已如南疆的藤蔓，在血肉裡生根。
可是，她再也......不能喜歡他了。
“我準備好了。”沉默良久，羅仙兒終於開口，只是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重若千鈞。
亡魂滿意地笑了，枯瘦的指尖點向她的眉心。一縷冰涼的氣息滲入她的肌膚，化作一枚殷紅的硃砂痣，又如一滴凝固的血淚。
剎那間——
無數陌生的記憶湧來——那是巫神教的興衰、巫蠱之間的聯絡、巫人白、苗、彝三族之間的千年糾纏。
而屬於“羅仙兒”的一切，卻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溜走……
這便是斬殺假羅順，救下蕭珩的代價。
“妹妹！”
羅勇跌跌撞撞衝進來。當目光觸及她眉間硃砂的瞬間，魁梧的身軀猛然僵住，“你……你真的決定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他懊惱，他悔恨。堂堂九尺之軀，卻無法為妹妹撐起一片小小的天。
羅仙兒緩緩起身，髮間銀飾叮咚，卻再不如從前那般靈動。
她伸手撫上兄長那幹粗的臉龐，指尖冰涼：“哥，蠻族七部就交給你了。”她努力彎起嘴角，卻比哭還難看，“我要帶巫族遷往雲州……此生，或許不會再見了。”
終於，眸子裡的那一層水霧，化作了熱淚，不斷滴落。
“別哭，別哭。你可以反悔的。哥拼盡全力也要保護你。”
羅勇虎目通紅，“實在不行，哥去求姬明月，去求朝廷。總會有辦法的！你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沒用的。”
羅仙兒輕輕搖頭，一滴熱淚砸在羅勇手背上，她揚起俏臉，似哭似笑，“這就是救他的代價……我親手喂他服下的忘情蠱，他醒來後，連‘羅仙兒’這個名字都不會再記得。”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與蕭珩的結局——或許是在凱旋後被他牽著手，在蒼茫大地上跳月神舞；又或許是在南疆的晨曦裡聽他笑著說中原的風情。
可命運偏偏給了最殘忍的一種：他活著，卻永遠不知道，曾有一個少女，為他剜心剔骨地愛過。
原來命運饋贈的每一刻歡愉，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她的耳邊，再次響起三日前巫神教主殘魂的話——還魂蠱可保他性命無憂，忘情蠱將抹去你在他命宮中的烙印。待月蝕之時，你們便是陌路。
兩枚蠱蟲，一枚赤如相思豆，一枚皎若明月珠。
卻如兩把刀，深深刺入她的胸口。
“你為他付出這麼多，他卻渾然不知，甚至將來還會娶別的女人。值得嗎？”
羅勇嘆道。
中原有句古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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