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內瀰漫著一股奇特的氣味,像是燃燒的油脂混合著鐵鏽和血腥。程巖取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面裝著用酚酞浸泡過的試紙,往空中一甩,試紙瞬間變成粉紅色——這是鹼性氣體的標誌,說明隧道內有大量生石灰,用於防潮和掩蓋異味。
“他們想得很周全。”李明月輕聲說道,“用生石灰吸收潮氣,防止兵器生鏽,同時掩蓋鍊汞和鍛造的氣味。程工,您說他們下一步會……”
話未說完,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程巖示意眾人隱蔽,自己則貼著石壁往前挪動。藉著隧道頂部每隔十步便有的牛油燈,他終於看清了地下工坊的全貌——那是一個足以容納千人的巨大空間,洞頂用木樑和鐵架支撐,地面鋪著整齊的青石板,四條主道將工坊分成東西南北四區。
東區的三十座鍊鐵爐正在熊熊燃燒,爐前的工匠們穿著浸過冷水的溼布,防止被高溫灼傷。他們手中的鐵錘起落如飛,每七下後便有一名學徒用長柄勺子舀起鐵水,倒入模具中。程巖注意到,每個工匠的左耳都戴著一個銅環,上面刻著編號,顯然是被當作奴隸對待的。
西區的兵器架上,整齊地擺放著改良陌刀。程巖曾在軍中見過普通陌刀,刀身寬約一寸,而這裡的陌刀寬達一寸半,刀刃上還刻著血槽,顯然是為了增加殺傷力。他隨手拿起一面明光鎧,只見甲片之間用細鐵鏈連線,而非尋常的皮繩,這樣既能增加防護力,又能保證靈活性。
北區的床弩組裝現場更是震撼。工匠們正在將巨大的弩臂安裝在底座上,弩臂由多層竹片和牛筋粘合而成,程巖估算,這樣的床弩至少需要二十人才能拉動,射程恐怕超過三百步,是普通床弩的兩倍!
最讓程岩心驚的是原料區——那裡堆積著如山的赤鐵礦和硫化鐵礦石,旁邊還有幾個巨大的陶罐,裡面裝著銀白色的液體。他立刻認出,那是汞齊,一種汞與金屬的混合物,常用於提煉貴金屬。而崔氏,顯然是用汞齊來提純鐵中的雜質,從而獲得高純度的精鋼。
“他們在搞‘炒鋼法’的改良。”程巖低聲對李明月說道,“傳統炒鋼是用幹鐵礦炒煉,他們卻加入硫化鐵和汞,透過降低熔點和吸附雜質,大大提高了鍊鋼效率。但這樣做的後果是……”
“工匠們會汞中毒。”李明月接過話頭,指著正在搬運汞齊的工匠,他們的臉色青灰,走路不穩,雙手不住地顫抖,“《千金方》裡說,汞中毒會使人筋骨拘攣,口鼻出血,這些人活不過三年。”
程巖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想起在現代看過的職業病報告,沒想到在千年前的唐朝,竟然有人為了利益,如此草菅人命。
角落裡,幾名匠師正在測試不同兵器。程巖悄悄靠近,只見一名匠師手持陌刀,連斬二十根竹竿,刀身竟毫無崩刃;另一名匠師則在測試特製箭鏃,那箭鏃輕鬆穿透三層皮甲,直沒至羽。最駭人的是那批床弩,隨著匠師一聲令下,弩箭破空而出,竟比制式床弩的射程遠出五十步!
“好算計。”程巖冷笑,心中已是一片冰涼,“邊軍屢戰屢敗,朝廷就得不斷撥付軍費……太原王氏這是在養寇自重,借戰爭斂財!”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軍械庫發現的劣質橫刀,原來一切都是陰謀。朝廷撥下的軍費,被太原王氏層層盤剝,用於私造精良兵器,而邊軍得到的,卻是偷工減料的殘次品。如此一來,邊患不斷,軍費不斷,太原王氏的腰包也越來越鼓。
趙敢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低聲道:“有人來了!”
“程大人既然看到了,就該明白——”王晟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絲威脅,“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隧道深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程巖抬頭望去,只見崔晟在一群武士的簇擁下走來,手中端著一個青銅酒樽,步態從容,彷彿在自家花園中散步。
“程大人,別來無恙啊。”崔晟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深夜蒞臨寒舍,怎麼不和我說一下,我想我會好好招待你。”
崔晟的聲音如同浸在冰水裡的刀刃,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他抬手示意武士們停下,自己則緩步向前,腰間的玉帶鉤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與他眼中的殺意形成鮮明對比。
程巖站起身,直視著崔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來查崔氏私造兵器、貪墨軍費、草菅人命的罪狀。崔晟,你可知罪?”
崔晟道“知罪,什麼罪,你可是有什麼證據,就算,看到的,又能怎麼樣”
“你們這個是要造反。”程巖厲聲打斷,手中舉著那柄刻著私徽的陌刀,“私造軍械已是死罪,更別說還故意給邊軍送劣質兵器!崔晟,你死定了?”
崔晟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在工坊中迴盪,說不出的刺耳:“程大人可知,光是今年,朝廷就撥了二百萬貫軍費!”他猛地變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放箭!”
千鈞一髮之際,程巖甩出三枚竹筒。這是他自制的閃光彈,以鎂粉、硝石等物混合而成。“轟隆”巨響中,刺眼的白光夾雜著刺鼻黃煙充滿洞窟,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又讓眾人眼前一片雪白。
趁著混亂,四人衝向備用通道。程巖拉著李明月的手,拼命往前跑,耳邊是箭矢破空的聲音和武士們的怒吼。劉大壯手持巨斧,斷後掩護,每一次揮斧,都能帶起一片血花。
身後傳來崔晟歇斯底里的吼叫:“封井!調私兵!一個活口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