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巖站在藍田山莊的後院,望著面前一字排開的十口大缸。缸中浸泡著新制的桑皮紙,在晨光下泛著淡黃色的光澤。他彎腰捻起一張溼紙,指腹感受著纖維的粗細——這是特意讓工匠用江南道最柔韌的桑樹皮製成的,厚度與現代的卡紙相近。
“侯爺,竹筒都按您說的劈好了。“劉大壯領著兩個工匠走來,手裡捧著捆削得極薄的竹片。這些竹片內側被颳得光滑如鏡,外側卻留著天然的竹青,在陽光下泛著翡翠般的光澤。
程巖接過竹片,在石案上擺出個錐形。他取來浸泡好的桑皮紙,一層層纏繞在竹模上,每纏一層都用鬃刷蘸上米膠塗抹。“要纏十二層。“他邊做邊解釋,“最外層用桐油浸泡過的紙。“這是他從現代火箭外殼結構中獲得的靈感,多層複合材料比單一竹筒更耐高壓。
“這...這不是爆竹的做法啊?“老工匠王鐵頭撓著花白的鬢角。他祖上三代都是長安城有名的炮仗匠,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製作方式。
程巖笑而不答,從袖中取出個銅製模具。模具內壁刻著螺旋狀的凹槽,正是他秘密讓將作監打造的。“把半乾的紙筒放進去,轉動這個把手。“他示範著,溼紙筒在模具中旋轉擠壓,外壁漸漸形成與模具完全吻合的螺紋。
“這是何道理?“劉大壯瞪大眼睛。
“讓煙花飛得更穩。“程巖輕撫凹槽,想起現代彈道學中的膛線原理。這些螺旋紋能讓煙花升空時產生旋轉,就像子彈出膛後的自穩定效應。他取來炭筆,在桑皮紙上畫了個簡單的受力分析圖:F=mv²/r,又在旁邊標註“旋轉產生向心力“的繁體小字。
午時過後,第一批紙筒已經陰乾。程巖親自測試強度,將紙筒兩端架在木架上,中間懸掛石塊。當加到第五塊磚石時,紙筒才發出輕微的“咔“響。“抗壓夠了。“他滿意地記錄資料,這強度足夠承受火藥燃燒時的高壓氣體。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裝藥環節。程巖沒有采用傳統的分層填裝法,而是設計了三段式結構:底部是壓實的高燃速推進藥,中間是緩燃的主裝藥,頂部則是摻了金屬粉的效果藥。他用銅製量具精確控制每段藥量,誤差不超過一錢。
“哥,這個泥巴是做什麼的?“程寧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好奇地戳弄著案上的紅泥。
“不是泥巴,是配重黏土。“程巖將黏土捏成流線型,安裝在煙花底部。這靈感來自現代導彈的配平設計,能確保飛行軌跡筆直。他特意在黏土中摻入鐵砂,使重心更加穩定。
最精巧的是引信系統。程巖用硝化處理的麻繩做延時引信,長度精確到寸,並用蠟封防潮。主引信則採用雙保險設計:一根直通底火的速燃引線,旁邊並聯著根緩燃的安全引信。
“哥哥做的炮仗好生奇怪。“程寧拿起個半成品搖晃,被程巖急忙制止。這丫頭不知道,這些“奇怪“的設計,能讓煙花升空高度比傳統產品提高三倍有餘。
正當程巖除錯最後一個部件時,牆頭突然傳來“咔嚓“聲響。李泰圓滾滾的身子卡在牆縫裡,腰間新佩的鎏金算盤珠子彈得滿地都是。“程侯!本王帶了將作監的'飛火槍'來參考!“他揮舞著一根竹製噴筒,正是軍中用的原始火箭。
程巖眼前一亮。他接過“飛火槍“,仔細端詳其尾翼設計。雖然簡陋,但四片竹製穩定翼的構思,竟與現代火箭的尾翼原理不謀而合。“殿下此物來得正好。“他取來炭筆,在尾翼圖紙上又添了幾道曲線——這是他從現代航空工程中學到的翼型最佳化知識。
日影西斜時,第一枚完整的新型煙花終於組裝完成。程巖將其命名為“凌霄箭“,取自《淮南子》“乘雲凌霄“之意。整個彈體呈完美的流線型,螺旋紋路在夕陽下若隱若現,底部的四片尾翼如同燕尾般舒展。
“明日試射。“程巖對劉大壯吩咐道,“在南山找塊開闊地,方圓三里不許有人。
除夕夜前一天,南山。程巖站在臨時搭建的柏木高臺上,手指拂過青銅發射筒冰涼的膛線。昨夜一場新雪,將整片山谷鋪成素白,唯有發射區被炭火烘出了黑色的土地,像宣紙上暈開的墨跡。
“侯爺,都準備好了。“劉大壯捧著火摺子的手有些發抖。遠處山崖邊,李泰正指揮侍衛們驅趕好奇的獐子,他新換的玄狐大氅上沾滿了雪粒,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程巖點點頭,目光掃過面前十二支“凌霄箭“。這些流線型煙花彈通體裹著素絹,只在尾部露出螺旋紋路,像一列蓄勢待發的鵰翎箭。最特別的是一支鎏金彈體,側面用螺鈿嵌著“永嘉“二字——這是昨夜李明月遣人送來的御賜之物。
“試第一支。“
火摺子觸碰引信的剎那,發射筒內傳出奇特的嗡鳴。旋轉的彈體破空而起,在雪幕中劃出螺旋狀的白煙。當升至約三百丈高度時,突然炸開成直徑近百尺的牡丹,金紅花瓣邊緣竟帶著細雪凝成的冰晶,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妙哉!“李泰的驚呼驚起一群寒鴉。那些鳥兒振翅飛過煙花殘影,羽翼竟也被映成了緋色。程巖卻盯著雪地上的投影——旋轉的牡丹光影與樹影交錯,竟在雪地上繪出類似現代分形幾何的圖案。
第二支是摻了銅粉的“青鸞彈“。升空時尾跡泛著孔雀藍,炸開後化作展翅的神鳥。最神奇的是那些飄落的火星,遇雪不滅,反而在雪面上繼續燃燒,勾勒出《山海經》記載的鸞鳥紋樣。程寧提著裙襬去追,繡鞋踏過之處,雪地上便綻放出一串青色的火蓮。
“侯爺!“老匠人突然指著第三支彈體驚呼。這支“雷音彈“的引信燃燒異常緩慢,眼看就要墜落在松林裡。程巖抄起備用的竹製彈弓,將一枚鐵丸精準地射向半空的彈體。“轟“的一聲悶響,松林上空突然鋪開銀色電網,那是鋁粉燃燒的特有效果,細密的電光在樹冠間跳躍,驚得冬眠的松鼠紛紛竄出樹洞。
午時試射壓軸的“永嘉彈“時,意外發生了。發射筒底部的彈簧裝置突然卡死,鎏金彈體斜斜地飛向南坡。程岩心頭一緊——那邊是皇室溫泉別苑的方向。就在眾人驚呼時,彈體卻在半空詭異地轉了個彎,彷彿被無形的手託著,最終在溫泉池上空完美綻放。
蒸騰的熱氣中,煙花化作李明月的小像。水汽折射讓畫像時而如吳道子的寫意水墨,時而似顧愷之的工筆重彩。最奇妙的是那些飄落的效果藥,遇溫泉水竟不熄滅,反而在水面燃燒出無數朵微型蓮花,隨著泉眼湧動的節奏開合。
日影西斜時,程巖獨自留在發射臺整理資料。雪地上到處是煙花投射的奇異光影,像一幅幅未來與古典交織的畫卷。他拾起一片未燃盡的火藥殘渣,在桑皮紙上畫出燃燒軌跡,突然聽見雪地裡“咔嚓“輕響。
李明月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狐裘下露出半截他送的鎏金算盤。“程將軍。“她指尖拈著片牡丹狀的火藥殘片,“這花瓣的弧度,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