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寧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一張乾淨的桌案前,鋪開一張大大的白紙,拿起了炭筆。
她沒有去碰那些混亂的舊檔,而是在白紙上畫出了一個個方格。
“戶主姓名”、“家庭人口”、“男丁”、“女丁”、“授田畝數”、“實耕畝數”、“年納租”、“年納庸”、“年納調”……
一個個清晰、明確、不容任何含糊的名詞,被他用清秀而有力的字跡填寫在表格的頂端。
“從今天起,忘了那些舊檔案。”程寧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我們的任務,不是去整理垃圾,而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系統。把這張表發下去,讓所有參與清丈的佐吏,都用這個。不管他們將來遇到多大的阻礙,偽造出多麼天花亂墜的藉口,最終,都必須把這些格子給我填滿。一個都不能少。”
眾人看著那張簡潔明瞭的表格,一時間都愣住了。
是啊,糾結於過去的爛賬,只會陷入泥潭。他們要做的是開創未來。用最簡單、最直接、最標準化的方式,去重新定義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個納稅人。
這一個表格,就是新標準。
這一個表格,就是射向舊勢力最精準的利箭!
“我明白了!”李算師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我們不去跟他們爭辯舊賬的真假,我們只問,按照新標準,你家該交多少!高明!實在是高明!”
數學院計程車氣,瞬間被重新點燃。
就在學府兩線作戰,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一輛低調卻不失華貴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學府門前。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走下來的,是一位身著素雅長裙,面帶輕紗,氣質清冷高華的女子。他身後的侍女,手中捧著一個沉甸甸的檀木盒子。
“清河崔氏,崔明遠,求見藍田侯。”
侍衛不敢怠慢,匆忙通報。
議事廳內,程巖聽著崔明遠的名字,微微有些意外。
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同為天下五姓七望之首,但彼此間既是同盟,也是競爭對手。更何況,這位崔明遠能坐上家主之位,還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在這個時候來,所為何事?
當程巖見到崔明遠時,他已經摘下了面紗,露出一張平靜的面容。
“崔家主,別來無恙。”程巖客氣地示意他坐下。
“不敢當,侯爺面前,明遠不過一介商賈。”崔明遠微微欠身,開門見山,“明遠今日前來,不為私事,只為報恩。”
他揮了揮手,身後的侍女將檀木盒子放在桌上,開啟。
滿滿一盒,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沓沓整齊的票據和地契。
“這是?”程巖問道。
“這是我清河崔氏在關中、河南、河北三道,所有田產、商鋪、工坊的原始賬簿、地契、以及近三年的稅單副本。”崔明遠的聲音清澈如水,“侯爺要清查天下田畝,核算稅賦,必然會受到重重阻礙。博陵崔氏那些人,更是會想盡辦法,給您製造麻煩。”
他看著程巖,語氣十分誠懇:“明遠不才,幫不上侯爺經學大辯的忙。但清丈田畝,我崔家,願為天下表率,第一個接受清查!這些賬目,分毫不差,可以任由侯爺的‘度支司’查驗。另外,我崔家願再出錢三萬貫,糧五萬石,以助‘度-支司’行事之用。”
程巖看著桌上那厚厚一疊足以讓任何一個世家都為之肉痛的“投名狀”,沉默了。
崔明遠這是在下一場豪賭。
他用自曝家底的方式,與程巖,與他背後的皇帝,做了徹底的捆綁。
“崔家主這份大禮,太重了。”程巖緩緩說道。
崔明…遠站起身,重新戴上面紗,只留下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程巖:“與侯爺的恩情相比,不重。與清河崔氏的未來相比,更不重。東西送到,明遠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