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很簡單,只有幾個字,但背後蘊含的資訊量,卻讓整個聽竹院的氣氛都凝固了。
“找到了。”程寧將紙條放在桌上,“藍田侯府的木炭,每隔五天,就會有一輛不起眼的騾車,將它們運送到城南的一處貨棧。然後在那裡,和其他貨物混在一起,分批送往終南山的一處廢棄道觀。”
“廢棄道觀?”王玄策皺起眉頭,“這地方選得夠刁鑽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在大山裡,尋常人根本不會去。”
“我查過輿圖。”張大牛鋪開一張他自己繪製的長安周邊地形圖,指著其中一個點,“這裡,名叫‘青松觀’,三十年前就廢棄了。但它附近,有一條溪流,和一片鐵樺林。最重要的是,根據縣誌記載,山體裡,有一條小型的露天鐵礦脈。”
有水,有燃料(木材),有原料(鐵礦)。
一個完美的私營造反基地!
所有學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他們從洛陽出發,以為自己是在趕考,順便查查賬,為民請命。可現在,他們查到的,已經不是簡單的貪腐和盤剝了。
這是私鑄兵器!
這是謀逆!
“這……這得立刻上報朝廷!上報百騎司!”一個學生激動地說道。
“拿什麼上報?”杜小七反問,“就憑我們查到的幾車木炭?還是憑縣誌上的一條記載?我們沒有證據。
眾人都沉默了。
杜小七說的是事實。他們的推論,邏輯上天衣無縫,但在講究“捉賊拿贓”的時代,這些都不能作為呈堂證供。
“我們必須拿到證據。”程寧的聲音斬釘截鐵,“活的證據,鐵的證據。”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功課,變了。”
“張大牛,你和輿圖組的同學,立刻根據現有資訊,繪製出青松觀周邊的詳細地形圖,包括所有可能的入口、出口、制高點和水源。”
“王玄策,你帶人,根據我們對侯府護衛巡邏規律的分析,推演出那個道觀工廠可能的守衛佈置和換班時間。”
“杜小七,你來做總協調,計算我們行動所需要的一切。時間,人力,物資。”
程寧一條條命令下達,清晰而果斷。
學生們沒有絲毫的恐懼和退縮,反而個個摩拳擦掌。
他們的血液裡,流淌著和他們的老師程巖一樣的冒險精神。解開一道算術題和策劃一場潛入行動,對他們來說,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透過精密的計算和邏輯,解決一個看似不可能的難題。
“香水,我們要做什麼?”有人問。
“很簡單。”程寧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們要去‘參觀’一下這個兵工廠。我要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多少爐子,一個月能產多少兵器。我要拿到他們的成品,甚至是他們的生產計劃!”
整個聽竹院,變成了一個臨時的作戰指揮部。
學生們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了。
他們分組討論,爭得面紅耳赤。
“我認為潛入時間應該選在凌晨三點,那時候人最睏乏。”
“不對,那時候月光最好,容易暴露。應該選在黃昏,利用晚霞和炊煙做掩護。”
“我們可以用聲東擊西的辦法,派一組人從西邊製造動靜,吸引守衛的注意,主力從東邊潛入。”
“這個辦法太老套了!我建議,利用他們運送物資的騾車,我們藏在車裡混進去!”
杜小七拿著筆,將所有人的想法一一記錄,然後進行篩選、組合、最佳化。
他發現,這些平日裡只跟數字打交道的同學,在這一刻,展現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他們把每一次潛入,都當成了一道幾何題來解,計算著角度、距離和時間。
三天後,一份堪稱完美的潛入計劃,擺在了程寧的面前。
計劃的最後,還附上了一份裝備清單。
“夜行衣、繩索、迷藥、火摺子……甚至還有一份簡易的炸藥配方?”程寧看著清單,有些驚訝地看向王玄策。
王玄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路上研究鍊鐵的時候,順便琢磨出來的。用硫磺、木炭和硝石,按一定比例混合,可以產生巨大的威力。我們或許可以用它來製造混亂,或者……炸開他們的庫房大門。”
程寧看著這群“文弱”的學生,第一次感到,自己那個哥哥,到底教出了一群什麼樣的怪物。
“好。”她將計劃書收好,“把清單交給王臨風,讓他去準備。”
她頓了頓,對所有人說道:“這次行動,代號,‘抄家’。”
“我們不是在趕考,我們是在抄一個天大的家!”
夜色如墨,將終南山的輪廓融化成一片深沉的剪影。
聽竹院內,燈火通明,但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王臨風親自帶著兩個夥計,用一輛不起眼的騾車,將清單上的東西送了過來。五十套黑色的緊身夜行衣,質地堅韌,染色均勻,沒有一絲雜色。數十捆用桐油浸泡過的細麻繩,輕便而結實。還有各種尺寸的鐵爪、撬棍,以及幾個裝著刺鼻粉末的小瓷瓶。
“大小姐,這是按照王玄策同學的方子,配出來的‘迷魂散’。”王臨風指著那些瓷瓶,“用火點燃,煙氣可使人昏睡一刻鐘。量不大,但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
他還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油布包。
王玄策開啟一看,裡面是十幾個拳頭大小的陶罐,用蠟封得嚴嚴實實。
“硫磺、木炭、硝石,按照你給的配比,分裝好了。威力……我們試過,炸開一塊一尺厚的石板,不成問題。”王臨風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杜小七看著這滿院子的“作案工具”,再看看身邊那些正興奮地換上夜行衣的同學,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幾天前,他們還在為長安城的排水系統驚歎。
現在,他們卻要帶著炸藥,去夜探一個私鑄兵器的賊窩。
這畫風的轉變,未免也太快了。
“都準備好了嗎?”程寧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也換上了一身夜行衣,平日裡可愛的臉龐,在黑衣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冷峻。
“準備好了!”五十名學生齊聲應道,聲音壓得很低,卻充滿了力量。
程寧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我再說一遍紀律。第一,我們的目標是偵察,不是戰鬥。獲取證據是首要任務,能不動手,絕不動手。”
“第二,一切行動聽指揮。杜小七負責總協調,王玄策負責技術支援,張大牛負責引路。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
“第三,如果發生意外,按三號預案撤離。記住你們每個人的撤離路線和接頭暗號。我們的命,比那些兵器值錢。”
“明白!”
“出發!”
沒有多餘的廢話,五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長安城的夜色之中。
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一條條偏僻的巷道中。這些天來,他們早已將長安城的地圖刻在了腦子裡,每一條捷徑,每一個可以藏身的角落,都計算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