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天下之中,帝王之都。
當那座雄偉到超乎想象的城牆,如同山脈一般橫亙在地平線上時,即便是心志最堅定的學生,呼吸也不由得一滯。
他們一路走來,用雙腳丈量了數百里的大唐河山,見識過凋敝的村莊,也路過了繁華的郡縣。
但沒有任何一座城,能與眼前的長安相提並論。
高大的城門彷彿巨獸的嘴巴,吞吐著南來北往的人流與車馬。寬闊的護城河上,波光粼粼,映照著天空。
“這就是……長安?”張大牛喃喃自語,他手中的繪圖本,第一次顯得如此渺小。他無法將這座城市的輪廓,用他熟悉的線條勾勒出來。
它太大了。
大到讓人心生敬畏,甚至……恐懼。
程寧站在隊伍的最前方,面色平靜。
“進城。”
她只說了兩個字,便率先邁開了腳步。
五十名學生,默默地跟上。他們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學子服,揹著沉重的行囊,風塵僕僕。他們的隊形依舊整齊,步伐依舊有力,但在這座華美壯麗的都城面前,他們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就像一滴墨,滴入了一碗清水裡。
他們從明德門入城,走上了長安的主幹道——朱雀大街。
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是高門大戶的硃紅大門。空氣中瀰漫著脂粉的香氣,食物的香氣,和一種名為“繁華”的氣息。
無數道目光,投向了這支奇怪的隊伍。
“這些人是幹什麼的?流民嗎?”
“不對,看他們穿著,像是學子。可哪有學子是這麼一副模樣的?”
“嘖嘖,真是窮酸。來長安趕考,連輛馬車都僱不起。”
議論聲,嘲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路邊的茶樓上,幾個衣著華貴的世家公子憑欄而望,其中一人搖著摺扇,輕蔑地笑道:“看,程氏學府的‘高足’們來了。果然是一群泥腿子,把官道上的灰塵都帶進長安城了。”
旁邊的人附和道:“一群只懂算術的匠人,也妄想與我等同登廟堂?真是天大的笑話!”
對於這些聲音,程氏學府的學生們充耳不聞。
他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裡。
杜小七沒有看那些華美的建築,他的目光,落在朱雀大街的地面上。他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鋪路的青石磚。
“好大的手筆。”他低聲對旁邊的同學說,“這石磚,產自終南山。質地堅硬,一塊的造價,至少五十文。整條朱雀大街,長一百五十丈,寬三十丈,光是鋪路的石磚,耗費就不下百萬貫。”
另一個學生立刻介面:“我剛才數了,從明德門到這裡,一共有三十二個排水口。設計很精巧,可以保證雨天路面不積水。這個設計,可以畫下來,以後用在其他州縣。”
他們旁若無人地討論著,計算著。
在他們眼中,這座偉大的城市,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張巨大的、複雜的、充滿了資料的圖紙。
那些世家公子們的嘲笑,在他們專業的分析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隊伍穿過大半個長安城,最終,在永興坊的一座府邸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座佔地極廣的府邸,門前立著兩座威武的石獅子,朱漆大門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
“藍田侯府”。
門口的甲士看到這群“叫花子”一樣的隊伍,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站住!此乃侯府禁地,速速離去!”
程寧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令牌,遞了過去。
那甲士狐疑地接過,只看了一眼,整個人猛地一震,隨即立正站好,雙手將令牌奉還,恭敬地躬身道:“原來是小姐!小的新來的,有眼不識泰山,請恕罪!管家已經等候多時了!”
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
一名身穿錦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管家,快步迎了出來。他看到這五十個風塵僕僕的學生,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了職業的微笑。
“各位學子一路辛苦。侯爺有令,各位在京期間,便在此處歇腳。一切用度,皆由府中供給。請隨我來。”
管家側身引路,將他們帶入了府邸。
一入侯門深似海。
穿過前院,繞過影壁,亭臺樓閣,假山流水,一步一景,美不勝收。府中的下人和侍女,來來往往,都穿著統一的服飾,行動間悄無聲息,訓練有素。
這份富貴,這份規矩,讓所有學生都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博陵崔氏的府邸,與這裡比起來,簡直就是鄉下的土財主。
管家將他們帶到了一處寬敞的跨院。院子裡有數十間廂房,打掃得乾乾淨淨,被褥用具,一應俱全。
“這裡是‘聽竹院’,以後便是各位學子的居所。每日三餐,會有人按時送來。若有其他需要,可隨時吩咐下人。”管家交代完畢,便躬身退下。
學生們放下行囊,許多人看著這雕樑畫棟的房間,看著那柔軟的絲綢被褥,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睡過荒郊野外,住過破舊客棧,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都愣著幹什麼?”王玄策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放下東西,半個時辰後,院中集合!”
“是!”
學生們立刻行動起來,將行囊放入房間。
杜小七走進自己的房間,房間裡甚至還點著安神的薰香。他沒有去看那些精美的陳設,而是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窗外,是侯府的一角花園。
他看著花園裡那些名貴的花草,腦子裡卻在飛快地計算。
養護這片花園,需要多少花匠?每日澆水、施肥,需要多少開銷?那塊從太湖運來的奇石,不算運費,光是石頭本身,價值幾何?
程寧不知何時,也走到了院子裡。
她看著這群雖然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的學生,緩緩開口。
“這裡不是讓你們來享福的。”
“從明天開始,你們的新功課,就是這座藍田侯府。”
“我要你們,在會試開始之前,把這座侯府的裡裡外外,給我算個一清二楚!”
程寧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聽竹院裡,剛剛還因為新環境而有些騷動的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學生的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享福?
在程氏學府的字典裡,就從來沒有這兩個字。
“程先生,怎麼個演算法?”一個學生立刻問道,眼神裡已經燃起了興奮的火焰。
對他們來說,解開一道複雜的算術題,遠比享受這富貴榮華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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