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程寧的目光掃過整個侯府,“衣、食、住、行、人,五個方面。”
“衣,我要知道,府中上下,從管家到雜役,每個等級的僕人,一年四季的衣物布料、數量、花費是多少。”
“食,我要知道,廚房每日採購的米、面、肉、菜,種類、數量、單價、總價是多少。主子和下人,伙食標準有何不同,耗費又是多少。”
“住,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府邸。佔地多少,有多少房間,每一處的建築材料、工期、造價。以及,日常維護,修繕,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行,侯府有多少輛馬車,多少匹馬。每匹馬的草料、豆料,每日耗費幾何。馬伕、車伕的月錢又是多少。”
“最後,人。這座侯府,從管家到護衛,從侍女到花匠,一共有多少人。每個人的月錢是多少,總支出是多少。”
程寧每說一項,學生們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這哪裡是功課?
這分明,就是要把這座藍田侯府,從裡到外,翻個底朝天!
這跟抄家,有什麼區別?!
不,比抄家還要徹底!抄家只是清點財物,而他們,要核算成本,分析結構,評估效率!
“都聽明白了嗎?”程寧問道。
“明白了!”五十名學生齊聲應道,聲音洪亮,充滿了幹勁。
剛才還讓他們感到有些壓抑和不適的奢華府邸,此刻在他們眼中,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充滿了挑戰的課題。
第二天一早。
藍田侯府的老管家劉伯,就發現府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廚房裡,幾個青衣學子正圍著王大廚,拿著紙筆,問得格外詳細。
“王師傅,今天採買的這條魚,是東市的還是西市的?多重?每斤多少錢?”
“這桶油,是什麼油?能用幾天?”
“後廚一共幾位師傅,幾位幫工?月錢幾何?”
王大廚被問得一頭大汗,他做了半輩子飯,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對他的賬本這麼感興趣。
馬廄裡。
張大牛正帶著幾個同學,拿著尺子,在丈量馬廄的尺寸,甚至還畫起了結構圖。
“這馬廄的通風設計不合理,夏天容易滋生蚊蠅,馬匹易生病。”
“草料堆放的位置太潮溼,損耗率至少高了一成。”
杜小七則直接找到了劉伯。
“劉管家,我想查閱一下府上最近三個月的採買總賬,以及僕役名冊和月錢發放記錄。”杜小七開門見山,語氣客氣,但內容卻不容置疑。
劉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但說話條理清晰,一針見血的少年,心裡直犯嘀咕。
侯爺只說讓他們好生招待這些學子,可沒說要把侯府的老底都交給他們看啊!
“這個……杜小同學,府中的賬目,事關重大,恐怕……”劉伯想找個理由推脫。
杜小七不等他說完,就從懷裡拿出了一份昨晚連夜寫好的東西,遞了過去。
“劉管家,這是我們根據昨晚的觀察,對侯府安防做的一個初步評估。”
劉伯疑惑地接過。
紙上寫著:
“一、府中護衛共計三十六人,分三班巡邏。但東側花園與外牆連線處,有一處視覺死角,巡邏間隔時間長達一刻鐘,極易被外人潛入。”
“二、糧倉位置距離廚房過遠,運送途中存在損耗和被盜的風險。且糧倉為木質結構,周圍缺乏消防水源,一旦失火,後果不堪設想。”
“三、聽竹院門口的兩個護衛,昨夜換班時,交接時間比規定晚了三十息。看似無礙,但若有心人計算,足以完成一次刺殺。”
……
劉伯越看,額頭的冷汗就越多。
這些學子,才來了一晚上!他們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的?連護衛換班慢了幾十息都知道!這……這簡直比百騎司的探子還可怕!
“劉管家,”杜小七平靜地說道,“我們只是想透過對侯府的分析,學習如何管理一個龐大的組織。我們算出來的所有東西,最終都會匯總成一份報告,交給侯爺。或許,對侯府的管理,也能有所裨益。”
劉伯擦了擦汗,再也不敢有任何輕視之心。
他現在終於明白,這群人,不是來趕考的窮學生。
他們是一群會走路的算盤!是一群能從一滴水裡算出一條河的怪物!
“好……好!我這就去給各位取賬本!”劉伯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恭敬地說道。
整個藍田侯府,就這樣在五十名學生的“審計”下,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他們兩人一組,分頭行動。
有的去了布料庫房,核對錦緞綢羅。
有的去了庫房,清點瓷器古玩。
有的甚至在花園裡,研究土壤成分,評估花木的存活率。
整個侯府的下人們,都看傻了。
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客人”。不住在房間裡吟詩作對,反而整天拿著個小本子到處亂竄,看見什麼都要問,看見什麼都要算。
這股奇異的風潮,很快就傳到了永興坊的其他府邸。
“聽說了嗎?藍田侯府裡住進了一群怪人!”
“就是程氏學府那幫人!聽說他們不住客房,天天幫侯府查賬呢!”
“查賬?哈哈,他們以為自己是誰?戶部的官員嗎?”
一座華麗的府邸內,幾個世家子弟聚在一起,聽到這個訊息,都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其中一個,正是太原王氏的子弟,王凌。
“一群譁眾取寵的小丑。他們以為把侯府的賬算清楚了,就能治國了?治國靠的是禮義廉恥,是聖人教化!不是這些奇技淫巧!”王凌冷哼一聲。
“王兄說的是!孔祭酒已經同意了,會試之前,要和他們公開辯經!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些賬本,能不能辯得過聖賢文章!”
“沒錯!就讓他們在藍田侯府裡,當幾天賬房先生吧!等到了辯經場上,有他們哭的時候!”
王凌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弧度。
他已經想好了,要在辯經那天,好好地羞辱一下那個叫杜小七的鄉下小子。
而此刻,杜小七正對著一堆賬本,眉頭緊鎖。
他剛剛發現了一個問題。
藍田侯府每個月的木炭採買量,比正常用量,高出了整整三成。
這多出來的三成木炭,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