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得漂亮,羅伯特。”李昂由衷地讚歎道。
羅伯特得到了子爵大人的誇獎,激動得臉膛發紅,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道:
“其實……其實我這次來鐵爐堡,也是有計劃的。”
“哦?說來聽聽。”
“子爵大人,根據我打探到的訊息,鐵爐堡內部,銅須氏族和蠻錘氏族的矛盾已經越來越深,隨時都可能在鐵爐堡內爆發流血衝突。”
羅伯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只有李昂和他身邊的杜隆能聽見。
“所以我本來打算,趁著現在局面還算平穩,用我們僅剩的金幣,在鐵爐堡的市場裡,把所有能買到的好東西全部掃光!”
“不管是礦石、材料,還是陳年烈酒,有多少要多少!”
“等採購一結束,我就立刻帶著人,跑去森林氏族那邊躲起來!”
“等到鐵爐堡裡的銅須矮人和蠻錘矮人打完了,不管是哪邊贏了,城裡肯定百廢待興,物資奇缺。”
“到時候,我們再把手裡的東西高價賣出去,又能大賺一筆!”
羅伯特說著他那簡單而粗暴的商業計劃,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他覺得自己這個計劃簡直天衣無縫。
既完成了子爵大人交代的斂財任務,又完美避開了即將到來的戰亂風險,甚至還能在戰後發一筆橫財。
然而,他說完這番話,卻發現周圍的氣氛,變得異常安靜。
李昂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充滿了讚許和一絲無奈。
而他身旁不遠處的那個獨眼矮人隊長杜隆,則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
杜隆·蠻錘,此刻正僵在原地,獨眼瞪得如同銅鈴,嘴巴微微張開,難以置信地看著羅伯特,又看看李昂。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
這個人類騎士長,來鐵爐堡的目的,根本不是支援!
他是來趁火打劫的!
他早就計劃好了,不僅把黑市買崩了,還打算把市場再買崩,到時候躲到一邊,坐看他們蠻錘氏族和銅須氏族自相殘殺,然後再回來發戰爭財?!
一股寒意,從杜隆的腳底板,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他猛地轉頭看向李昂,那個自始至終都平靜如水的年輕貴族。
他看到李昂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或憤怒,反而帶著一絲欣賞。
杜隆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羅伯特的計劃,或許是自作主張。
但這種行事風格,這種將利益最大化,視盟友的苦難為商機的冷酷邏輯,絕對是源自於他效忠的這位子爵大人!
他們根本不是什麼可靠的盟友!
他們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杜隆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為蠻錘氏族帶來了一支援軍,一位強大的盟友。
可現在看來,他帶來的,很可能是一頭比銅須氏族更可怕、更狡猾的猛虎。
他親手,將這頭猛虎,引向了矮人王國的核心。
“你都安排好了嗎?”
一個平靜的詢問聲,如同山澗中清冽的溪水,流過這片凝固的空氣,卻也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狠狠刺入杜隆緊繃的神經。
他猛地回過神,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聲音的來源。
李昂正與他的騎士長並肩而行,步履從容,彷彿只是在進行一場尋常的飯後散步。
杜隆看到那個人類騎士長,羅伯特,因為子爵的問話而挺直了背脊,臉上那股屬於軍人的剛毅和自豪再次浮現。
羅伯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邀功般的興奮。
他搖了搖頭,聲音裡充滿了自信。
“回稟子爵大人,具體的細節還沒敲定。”
聽到這裡,杜隆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了一分。
還沒安排好,那就意味著還有轉圜的餘地。
然而,羅伯特的下一句話,卻像一柄來自冰川深處的巨錘,將他那點可憐的僥倖砸得粉碎。
“不過屬下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
“等我們到了鐵爐堡,安頓下來之後,我會先摸清楚城內各個勢力的底細,尤其是那些在之前的黑市風波中損失慘重的商人和家族。”
“然後,再對症下藥。”
對症下藥。
這四個字從羅伯特口中說出,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充滿了軍人解決問題時的那種精準與高效。
但在杜隆的耳中,這四個字卻蘊含著無盡的冰冷與殘忍。
所謂的“症”,不就是他們矮人內部即將爆發的血腥內鬥嗎?
所謂的“藥”,不就是趁著他們自相殘殺、百廢待興之時,用那些從他們手中搜颳走的物資,反過來吸乾他們最後一滴血嗎?
一股無法遏制的寒氣,從杜隆的腳底板沿著脊椎瘋狂上湧,瞬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身邊的十名蠻錘矮人戰士,雖然沒有完全聽懂羅伯特計劃的全部細節,但也從那句“對症下藥”和杜隆驟變的臉色中,嗅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他們握著戰斧的手不自覺地又緊了幾分,看向羅伯特的眼神,重新充滿了警惕和一絲絲的恐懼。
這個人類,這個看起來正直忠誠的騎士長,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杜隆的目光,最終還是無法控制地,落在了那個自始至終都掌控著一切的年輕貴族身上。
李昂。
他想從李昂的臉上看到一絲驚訝,一絲不悅,哪怕是一絲對屬下這種冷酷計劃的制止。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李昂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平靜,甚至……杜隆從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讚許。
彷彿一位棋手,對自己麾下一枚棋子能走出如此精妙而毒辣的一步,感到由衷的滿意。
完了。
杜隆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這不是羅伯特的自作主張。
這根本就是他們一貫的行事準則。
這個看似溫和無害的人類貴族,他的骨子裡,流淌著比最貪婪的巨龍還要冰冷的血液。
盟友?
杜隆在心中發出一聲淒厲的苦笑。
他們蠻錘氏族,在李昂的眼中,恐怕也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來攪動鐵爐堡這盤棋局,為他謀取更大利益的棋子。
而他杜隆·蠻錘,就是那個親手將這頭披著羊皮的猛虎引入自家大門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