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他是一個真正的皇帝,一個真正的國君。
在國破家亡之時,所顯露出的氣概,是一位真正的帝王應有的氣概。
他就像個明知必輸,卻仍舊堅持落子的棋手。
為了中興國家,崇禎想過了一切的辦法。
卻唯獨沒有想過一件事——放棄。
哪怕是在京師的淪陷的前夕,他仍舊在為止努力。
他派人南下,召集兵馬勤王。
他派人北上,請求遼鎮回援。
他下發詔書,呼籲百姓抗敵。
直到兵臨城下城破淪陷的那一天,崇禎依然沒有放棄。
在最後的時刻,崇禎知曉自己無言面對祖先,選擇了脫下龍袍。
他知曉自己對天下的虧欠,在最後的遺言之中,最後的請求,是為治下百姓乞活。
這位天子用最後的世間,在史冊上刻下了一道永不彎曲的脊樑。
這也是為什麼,在所有的亡國之君之中,崇禎是最為讓人惋惜的。
為社稷而死。
他的經歷,他的能力,並不足以支撐他挽回這個衰落王朝的命運。
只是,當整個王朝都在向下墜落之時,除了死死抓住懸崖邊的枯藤,把自己勒得血肉模糊之外,還能怎樣?
陳望緩緩轉過了身來。
轉身發出的響動打破了中軍帳內沉悶的氣氛。
中軍帳中一眾將校的目光也在此時向著陳望的投來。
“日月黯淡,無力照耀九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望的身上。
陳望左手按著腰間的雁翎刀,握緊了右拳將其高高舉起。
“太祖高皇帝起於微末,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復我華夏衣冠。”
“建奴南侵,北國淪落,欲再現蒙元舊事!。”
陳望的聲音略帶顫抖。
北境淪陷,清軍入關。
如今的南國是在他的治下。
在他的身前,已經,再沒有其他的任何事物了。
沒有人擋在他的身前,沒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現在。
一切,都需要靠他了。
天下的景望,全都積壓在他的身上。
陳望永遠都不會忘記獻俘之時的那番景象。
滿城的敬意、滿城的呼喊……
還有滿城的哭聲……
那是整個國家的傷痕,整個國家的血淚……
在他們離開京師之時,數以萬計的百姓出城相送。
陳望握緊了拳頭,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
“天下的命運,如今都壓在我們的肩頭。”
陳望的目光從帳中眾人的身上緩緩掃過,他緊咬著牙關,一字一頓。
“我們不能輸。”
“我們不能敗!”
“我們曾經跌落深淵,忘記了自己的過去。”
陳望握刀的手微微的顫抖。
現在,全天下的重擔已經壓在他的肩上。
從崇禎八年到崇禎十六年。
八年的世間,他從未能有喘息的時間。
處理軍政,制定方略,厲兵秣馬,經營地方,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著他來做。
現在,他的麾下的雄兵數以十萬計,他早已經沒有了親身上陣的必要。
但是就算如此,陳望也沒有放鬆對於武藝的懈怠。
他沒有辦法告訴眾人。
他的內心,其實也很害怕。
這天下的重擔,實在是太過於沉重。
天下人的景望,都壓在他的肩上。
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個人的命運。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只能隨著時代沉浮。
現在他已經掌握了南國,擁有了一支足以改變天下的兵馬。
但是。
看似是他駕馭著洪流。
但他又何嘗不是處於洪流之中,被洪流所裹挾。
“當我們掙扎著爬起之時,漢唐的榮耀已經離我遠去,我們引以為傲的文化在戰火之中消亡,世代傳承的禮樂文明在鐵蹄下支離破碎。”
“我們只能從那破敗的桌布繪畫之中找尋我們先輩的服飾冠冕。”
“我們只能從那塵封的典籍書藏之中找尋我們先輩的禮樂篇章。”
陳望握緊了拳頭,那些曾經屬於舊時陳望的記憶,也一點一點浮現在他的心頭。
背井離鄉的痛苦、宗親四散的痛苦、全都積壓在他的心頭。
“若讓華夏神州之地,再聞胡笳之聲……”
陳望的目光向前,投向了帳外呼嘯的風雪,投向了遙遠的北國。
“吾等……”
“皆是……千古之罪人……”
帳中的氣氛的越發的沉悶。
不過,陳望卻沒有再一次讓氣氛就此繼續沉悶下去。
“日月拼盡全力的照耀著神州,直至今日已是越發的力不從心。”
“然天運迴圈,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
中軍帳中一眾將校皆是心念微動。
這句話,作為將校他們如何不知曉。
這句話的出處,正是那份澄清宇內,重開大統之天的諭中原檄!
“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北國久汙羶腥,生民擾擾,今日起兵誓要廓清,必將驅逐胡虜,清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
陳望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雁翎刀,正聲道。
“吾等恭承天命,定當,救我生民於水火,復我漢官之威儀,誅絕腥羶,復我山河!”
天際最後一縷霞光,正無聲地沉入原野的盡頭。
紅日落下,月輝黯淡,暮色愈深。
靖南軍的軍營中萬千燈火次第點亮。
起初是零星幾點,繼而連成一片,最後化作浩瀚星河,在漆黑的夜色中鋪展開來。
當日月不在之時。
繁星也足以照耀天下。
群星的光芒。
比之日月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