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太極殿前的漢白玉廣場上,隨著“退朝”的唱喏聲落下,官員們潮水般退去,躬身魚貫而出。
寬大朝服袍袖在微風中拂動,三兩低語,腳步聲在空曠廣場上漸行漸遠。
唯馮景與宇文泰,遵旨留於殿門外。
陽光升高,落在他們身上,略顯刺眼。
不多時,一名內侍官碎步踱來,在兩人間站定,微躬身,聲音細柔:
“兩位使者請稍候。陛下回後宮更衣,稍後便會傳召。”
馮景、宇文泰對視一眼,皆點頭稱是。
就在此時,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兩人回望,只見一位身材魁梧、面容與賀拔嶽有幾分相似,但更顯年長持重的將領正大步流星而來——正是賀拔勝。
他顯然特意留下,要與弟弟的使者打個招呼。
“勝公!”馮景、宇文泰見狀,忙不迭躬身行禮,態度恭敬。
對這位賀拔家長兄,不敢絲毫怠慢。
未等賀拔勝開口,他身邊一親兵已搶先挺直腰桿,帶著幾分自豪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家主公如今已蒙陛下隆恩,加封太子太傅了!”
“哦?”馮景、宇文泰聞言,眼中同時掠過驚訝,這訊息來得突然。
“哎呀,失禮失禮!”
兩人連忙再深揖,改口道:“參見太傅!我等訊息閉塞,竟不知太傅榮升,還望恕罪!”
聽到這聲“太傅”,賀拔勝臉上露出滿意笑容,只覺渾身舒泰。
心忖:阿弟雖手握雄兵,威震關隴,但在這朝堂之上,我這“太子太傅”的頭銜,終究在政治地位上,要比他的“大行臺”高那麼一丟丟。
他擺手示意不必多禮,上前幾步,語氣親和地寒暄幾句,問了關中近況和賀拔嶽身體。
末了,熱情道:
“一會兒二位見過陛下後,不必急回驛館,直接到我府上來。自家兄弟派來的人,我定要好好招待,為你們接風!”
馮景、宇文泰皆覺理所應當,當即應承:“多謝太傅盛情,我等叨擾了。”
宇文泰心思敏捷,目光不經意掃過四周,暗忖是否該問問獨孤信兄弟是否赴宴?
聽聞已調至皇帝身邊……這其中,莫非與賀拔勝之間……他正自思量,是否開口。
就在此時,另一隊人馬簇擁一人,亦從太極殿方向行來。
為首者身形高大,面色沉毅,正是權傾朝野的大丞相高歡。
身後緊隨孫騰、司馬子如,腳步從容,卻自有一股迫人氣勢。
賀拔勝、馮景、宇文泰立刻收斂笑容,再躬身行禮:“參見大丞相!”
高歡臉上帶著公式化微笑,擺手示意起身:“賀拔太傅,兩位使者,不必多禮。”
他目光落在馮景身上,特意上前一步,伸出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雖未觸碰,姿態已顯對遠在關中的賀拔嶽某種“尊敬”。
“兩位使者遠道而來,車馬勞頓,辛苦了。”
高歡聲音溫和,卻帶不容置疑之意,“本相已命人在府中備下薄宴,今日定要請二位賞光,為你們接風,務必前來啊!”
馮景、宇文泰臉上頓露一絲尷尬。
剛應了賀拔勝,現在大丞相又親邀,這……兩人對視,不知如何應答。
反倒是賀拔勝先開了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對高歡拱手:
“勝原本也想請二位去我那裡坐坐,既然大丞相已有安排,自然去大丞相府上更為合適。豈敢與大丞相爭客。”
“哎,太傅說的哪裡話!”
高歡哈哈一笑,顯得十分豪爽,“太傅也一併來嘛!人多才熱鬧!咱們都是六鎮那苦寒地出來的丘八,自家兄弟,別講究虛禮,今日就湊一起,好好熱鬧熱鬧!”
他刻意放大了聲音,語氣熱絡,彷彿真只是老鄉相聚。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活躍幾分,也給了所有人臺階下。
賀拔勝自然笑著應道:“既如此,勝就叨擾大丞相了。”
馮景、宇文泰也連忙跟著應承:“多謝大丞相美意。”
高歡與賀拔勝等人寒暄完畢,先各自離去。
廣場上只剩馮景、宇文泰二人,以及幾名遠遠侍立的宮人,氣氛一時沉寂。
未幾,一名小黃門匆匆從內宮跑來,對內侍官耳語幾句。
那內侍官隨即轉向馮景、宇文泰,臉上堆著謙恭笑意:
“二位使者,陛下已回寢宮。只是龍體勞頓,需更衣小憩片刻,還請二位隨小人先去偏殿休息。”
馮景與宇文泰自然應諾。
與此同時,含涼殿內。
元修轎子一落,便揮手,聲音帶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都退下,留常侍一人和婢女伺候便可。”
眾人喏喏退出,只留高歡派來的那名內侍官頭目。
元修深吸氣,快步入內室,一邊解著繁複冕服衣帶,一邊對內侍頭目道:“快,給朕換常服,利索些!”
內侍頭目不敢怠慢,連忙招呼兩名宮女上前,手腳麻利地為元修更衣。
剛換完,元修忽皺眉,捂小腹:“哎呀,許是早起受涼,朕要出恭。”
兩位專職婢女立刻手腳麻利地去恭房安放好包著香木屑的恭桶,點上薰香。
元修來到恭房,一擺手,示意她們出去。
內侍頭目按規矩守在門外,心中無波瀾。
然,就在兩位婢女掩上門扉,準備退下時,裡面卻傳來元修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慵懶:“那個……綠浮,你進來伺候。”
門外內侍頭目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
他記得清楚,這位皇帝登基後,每次出恭都極其厭煩旁人在側,今日這是怎麼了?竟主動喚人伺候?
一絲疑慮悄然滑過。
那名喚綠浮的婢女亦有些意外,但還是連忙應聲推門而入。
只見元修已安坐,卻未有下一步動作,反而吩咐:
“朕忽覺腹中便秘,一時半會兒恐難以暢通。出恭之際,讀書以靜心可助於加速,爾去將御案上那本《孫子兵法》取來。另,朕偶有心得,需作批註一二,再取一套筆墨紙硯來。”
綠衣婢女不敢怠慢,連忙應“是”,躬身退出,匆匆去取。
守門的內侍頭目聽得真切,心中暗自吐槽:這皇帝真是臭講究,出恭還要看兵法、寫批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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