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一根粗長木棍,立於陣前,先看了一眼身邊的執旗兵,手裡招展的大旗上面寫著“懷朔”倆字。
又目光輕蔑地掃過對面尚未列陣完畢的武川騎兵,嘴角勾起不屑與殘忍。
在他眼中,區區二百騎,還能強過韓陵山下爾朱榮訓練出來的鐵騎?
笑話!
他已決意,待對方衝來,便用這堅不可摧的方陣,將其撞個頭破血流,絞殺於步兵叢中,如同碾蟻!
為此,他主動說服主將元澤——撤下所有弓箭手,換上清一色的長槊兵!
元澤許是受了上午大勝意氣風發的影響,竟也準了這般放棄遠端壓制、極端強化衝擊與防禦的佈陣!
他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就是要用最純粹、最堅固、也最野蠻的密集步兵,硬碰硬,碾碎對手!
以此證明:懷朔步卒,才是天下強軍!
對面,獨孤信率領的二百武川騎兵,則呈現出一種極其鮮明、甚至詭異的對比。
若說懷朔軍是殺氣騰騰、嚴陣以待,武川騎兵則顯得……鬆垮、散漫,甚至隨意。
騎士們大致列隊,但間距拉得過大,稀稀拉拉,遠無上午列陣時的緊湊森嚴。
戰馬也蔫頭耷腦,不時打著響鼻,懶洋洋地刨著蹄子。
騎士臉上,不見大戰將至的肅殺,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鬆弛?
上午慘敗後的悲憤、決絕,竟似蕩然無存。
整個陣列,缺乏精銳騎兵應有的銳氣與紀律,倒像一群沒睡醒的烏合之眾。
高臺上,不少文武看到這副景象,已在暗自搖頭,臉上難掩失望乃至鄙夷。
“看來上午一戰,已徹底摧垮了武川人的膽氣。”
“騎兵失了銳氣,如虎去爪牙,還怎麼打?”
“獨孤家也是武川名門,怎練出這等兵馬?見面不如聞名!”
低語聲中,盡是對武川的不看好。
御座旁,高歡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再次眯起,銳利如鷹隼,目光如錐,一寸寸掃過獨孤信那看似散亂的陣列,眉頭不自覺地鎖緊。
不對勁!
上午步戰雖敗,獨孤信的排程應對,絕非庸才!
一個懂兵法、有經驗的將領,怎會把壓箱底的精銳騎兵搞成這副模樣?
大戰在即,就算明知不敵,也要把隊伍計程車氣提起來呀!
這太反常了!
高歡心中疑雲翻滾,直覺告訴他,這絕不尋常,內裡必有文章。
旁邊的高敖曹沒那麼多彎繞,只信奉力量。
見武川騎兵這“萎靡”樣,湊到高乾耳邊,語氣近乎憐憫:
“兄長你看!武川騎兵,軍無戰心,士無鬥志!此戰必敗,無需再打!丟人!”
高乾依舊穩如老狗,眼皮都未抬,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下方,無人能窺其心。
另一側的竇泰更是直接!
他瞪眼看清武川騎兵的“爛陣”後,“噌”地又站起身,指著下方,爆發出粗野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諸位快看!武川騎兵,土雞瓦狗!稀稀拉拉,馬都騎不穩!上午被咱們懷朔健兒嚇破了膽吧!哈哈!就這慫樣,還敢打?自取其辱!哈哈哈哈!”
笑聲放肆,響徹高臺,得意與輕蔑毫不掩飾。
賀拔勝聽著竇泰驢叫般的笑聲,再看下方自家子弟兵不成體統的陣型,臉色鐵青,心直往下沉,拔涼拔涼的。
怎麼會?!
步卒敗了尚有因由,但這可是獨孤信的心腹精銳!
平日訓練何等嚴苛!怎會如此鬆垮懈怠?!
絕對不對勁!
他眉頭緊鎖成川,百思不解,心中升起濃重的不祥。
唯有御座上的元修,見獨孤信果然依計行事,擺出“未戰先怯”的姿態,心中暗自點頭:
“很好,先運用了孫子兵法裡面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誘敵輕進,開頭算是成了。”
他不動聲色地端起玉碗,輕抿一口酪漿,完美掩飾了嘴角那一閃即逝的、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場下劍拔弩張之際,執禮官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到場中,高舉令旗。
他下意識瞟了眼御座方向,想起皇帝的嚴令,臉色格外肅穆緊張。
清了清嗓,用盡全力高聲宣佈:
“大魏永熙元年,御前演武!”
“第二合——武川騎兵對懷朔步卒!”
“時辰到——”
“開始——!!!”
令下,旗落!
演武場上那壓抑的沉寂,瞬間被撕裂!
所有目光,無論臺上臺下,如被磁石吸引,死死聚焦在那片塵土飛揚之地!
一場精心佈置的、充滿欺詐的反殺,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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