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晨曦微露,熹微之光將洛陽宮城的琉璃瓦染上淺金,空氣中尚帶清冽涼意。
通往太極殿的寬闊甬道上,兩道身影並肩而行,身後跟著幾名低眉斂目的隨從。
左前側,正是權傾朝野的大丞相高歡。
今日一身深紫朝服,面色沉穩,步履從容,目光偶爾掃過兩側肅立的衛士,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稍落半步,躬身陪侍的,則是司馬子如。
他臉上堆著恭謹笑容,小心翼翼地跟著高歡的步調。
“大丞相,”司馬子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明顯歉意,“上次演武場擬旨一事……屬下確思慮不周,本該先行稟報。只是當時緊急,未曾想……陛下會臨時改動名單,還……還加封了賀拔勝……”
他微微側頭,窺探著高歡的反應。
高歡嘴角勾起一絲看似隨和的笑,側臉看他一眼,語氣輕鬆地擺手:
“子如啊,區區小事,何必掛懷。況且當時倉促,陛下那幾筆封賞,無傷大雅,礙不著大局。”
話雖如此,高歡心中卻並非真不在意。
演武結束後,他獨處時反覆回味元修的言行。
這皇帝看似被玩弄於股掌,一副唯唯諾諾的草包模樣,可細究起來,卻總有幾分不對勁。
別的罷了,最讓高歡在意的,是元修竟敢在他離洛陽前,便迫不及待地將手伸向禁軍——提拔獨孤信領羽林軍。
這份膽色與時機拿捏,絕非純粹傀儡所能。
“這小子,”高歡心底冷哼,“恐怕不像表面那麼簡單,還是有些手腕的。”
因此,這幾日,高歡非但未放鬆監視,反而吩咐下面盯得更緊。
元修私下與何人接觸?可曾單獨召見哪位大臣?
一舉一動,皆需記錄在案。
這些瑣碎情報,正由司馬子如負責匯總。
若無重大異動,通常五日一報。
今日,恰逢彙報之期。
“陛下這幾日,朝會之後如何?”高歡狀似不經意問道,目光依舊平視前方。
司馬子如連忙從袖中取出一張摺疊紙箋,上面蠅頭小楷密錄近況。
他湊近一步,低聲道:
“回稟大丞相,這五日來,陛下下朝後,斛斯椿與賀拔勝各入宮一次,皆得接見。此外,並無其他特別引人注目者入宮……”
他頓了頓,補充:
“哦,對了,還有演武場上搶眼的獨孤信。據內侍回報,此人這幾日曾三次遣人通報,欲面聖謝恩,但……陛下皆讓內侍以‘聖躬乏累’或‘改日再宣’為由回絕。他二人,至今尚未單獨見過。”
“哦?”
高歡聞言,眉梢微挑,腳步似乎都慢了一絲,“這倒奇了……獨孤信是他親口封賞,新官職亦是他當場賜下,為何反而又不肯見?”
一時間,高歡也有些捉摸不透元修心思。
“陛下日常起居,可有異常?”
司馬子如不敢怠慢,續道:
“飲食到如常,只是近幾日讓御廚用鹽醃製羊肉,風成肉乾,然後食用……”
“每日睡前,常做些奇怪舉動。內侍形容,赤膊雙手撐地,身子上下起伏;或躺於軟墊,雙手抱頭,腹部用力,來回坐起。每次皆折騰得大汗淋漓,而後沐浴更衣入睡。”
“嗯?”高歡對這聞所未聞的“鍛鍊”方式略感怪異,但聽來似乎只是強身健體,不似暗中謀劃。
司馬子如接著說:
“另,若朝會結束得早,陛下偶爾會帶幾名貼身內侍與一小隊禁軍出宮騎馬散心,多是射箭打靶。他對弓箭興趣甚濃,吩咐將各式弓箭集齊,一一試射。據下面人回報,皆在洛陽近郊,未發現不妥。”
“後宮呢?”高歡聲音低沉幾分。
“後宮方面,”司馬子如連忙道,“自演武那日後,陛下興致似頗高。當晚臨幸了貴華夫人李翠萱,次日則是左昭儀高傲霜。這幾日,也多是此二人在輪流侍寢。”
高歡眼神微動,追問:“那……斛律金送來的那位敕勒美人,右昭儀斛律凌香,陛下未曾臨幸?”
“回大丞相,內侍明確回報,沒有。”
司馬子如答道,“據說,掌事內侍還曾婉言提醒,言後宮嬪妃眾多,別冷落右昭儀,當雨露均霑。陛下卻說,斛律右昭儀年方十六,年紀尚輕,身子骨未全長開,讓她再安心在宮中教養兩年,不急。”
“哦?十六歲……年紀尚輕?”
高歡聽到這話,眉頭不自覺地緊緊鎖起。
他心中盤算,自己視若珍寶的長女高氏,今年剛十五。
他原本計劃,便是將長女送入宮中,立為元修皇后,以此徹底鞏固高家與皇權的聯姻。
可元修這番“年紀尚輕,再養兩年”的言論,讓他心裡猛地一沉。
“若我女兒嫁過去,他也找這藉口,不肯臨幸,那……”高歡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腦中快速分析:左昭儀高傲霜,高乾之妹;貴華夫人李翠萱,老臣李衝後人。
皆是漢家世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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