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空氣彷彿凝固。
方才還人聲鼎沸,此刻落針可聞。
所有懷朔將領,無不瞪圓了眼,張著嘴,如同被無形巨錘狠狠砸中胸口,忘了呼吸。
目光死死釘在演武場中央。
就在剛才,就在他們眼前,那三百五被寄予厚望的懷朔前軍,他們引以為傲的堅陣,在獨孤義五十重騎的一次衝鋒下,竟如朽木枯紙般,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轟!”那一聲悶響,彷彿不是響在場下,而是直接炸在每個懷朔人的心頭。
塵土飛揚中,懷朔步陣已不成形。
斷矛碎盾遍地,兵卒驚慌奔逃,更有十餘人被那雷霆一擊撞得生死不知,倒地不起……
一切都宣告著方才那瞬間的毀滅性打擊。
五十對三百五,一次鑿穿,徹底擊潰!
“賀拔勝!”一聲暴雷般的怒吼驟然炸響,撕破死寂。
眾人驚愕望去,只見竇泰滿臉漲紅如豬肝,頸上青筋墳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賀拔勝唾沫橫飛地咆哮:
“賀拔勝!你們武川奸詐之徒!一百騎兵攻後軍,搶到糧草就贏了!獨孤信竟然還下令調頭反衝擊我主力!奸詐!無恥至極!!”
他氣得哆嗦,恨不得撲上去。
面對竇泰的無能狂怒,賀拔勝卻是怡然自得,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用勝利者的優越語調說道:“竇將軍,息怒,息怒。演武如戰場,難道戰場之上,還需講究這許多規矩?”
賀拔勝微微前傾,聲音充滿揶揄:
“說到底,還不是元澤將軍自己想著反敗為勝?這戰場瞬息萬變,算計失誤,又能怪誰?難道怪我武川騎兵太能打了不成?”
“你!”竇泰被噎得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指著賀拔勝,喉嚨裡發出嗬嗬聲。
賀拔勝此刻心情暢快淋漓,胸中鬱氣一掃而空,看著竇泰那副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比三伏天飲冰還要舒坦。
臺上氣氛微妙。
不少非高歡嫡系,甚至暗中忌憚其勢力的官員將領,心中暗爽。
樂見驕橫的懷朔軍吃癟,尤其是在此萬眾矚目之際。
步卒被如此摧枯拉朽擊敗,無疑是狠狠扇了高歡一記耳光。
他們表面不動聲色,眼角餘光卻都若有若無地瞟向高歡,想看這位狼子野心的大丞相是何等尷尬。
然而,高歡依舊穩坐釣魚臺,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淡淡笑意,彷彿眼前一切稀鬆平常,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更遑論尷尬。
他心中確實波瀾不驚,只暗評:元澤太嫩,順風仗打慣了,遇挫便慌了手腳,失了判斷,還需磨鍊……
正思索如何敲打元澤,眼角餘光忽瞥見身側御座上的元修,猛地站了起來!
只見這年輕皇帝,臉上帶著誇張的驚愕與痛心,幾步跨到圍欄邊,一手用力拍著大腿,語氣沉痛:
“哎呀!諸位愛卿!難道沒看見嗎?剛才那一衝,懷朔步卒……已然有十幾人丟了性命!這演武……未免也太……太殘酷了……”
他一副悲天憫人模樣,逼真得讓人幾乎要信了他是真的心碎。
隨即,他急急召來司馬子如,蹙眉問道:
“司馬愛卿,你看……這勝負已分……懷朔前軍已潰,不如……就停了演武吧?朕……實在不忍見懷朔兒郎再添無謂傷亡啊……”
司馬子如掃了眼場下,懷朔步卒敗局已定,獨孤義重騎正重新整隊,顯然準備徹底解決戰鬥。
他心下了然,正欲躬身應答:“陛下……”
“陛下!”一個洪亮且帶些傲慢的聲音插了進來。
眾人望去,卻是賀拔勝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對元修恭敬施禮,語氣卻陰陽怪氣:
“陛下,演武如戰場,刀槍無眼,損傷難免。陛下不宜輕易干涉場上決斷。再說,若元澤將軍自覺不敵,隨時可鳴金認輸嘛,輸給我武川精騎,想來也不丟人。”
這話表面恭敬,實則暗諷懷朔不行,還將球踢回給元澤和高歡。
元修聞言,眼睛一亮,立刻轉身看向高歡,語氣誠懇:
“大丞相,你看賀拔將軍所言有理。不如……就由大丞相派人,去知會元澤將軍一聲,讓他鳴金認輸?如此,雙方各勝一合,算作平手,也免傷和氣,你看如何?”
這番話,看似打圓場,實則故意拱火,逼高歡表態。
讓高歡下令部將認輸?這臉可就丟大了。
元修話音未落,竇泰再也忍不住,猛衝過來,也顧不得禮儀,對元修稍一躬身,便梗著脖子,聲如洪鐘地吼道:
“陛下!萬萬不可!我懷朔兒郎,可敗,可死,但絕不能在敵前搖尾乞憐!向武川這幫雜碎鳴金?絕無可能!”
賀拔勝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暴跳如雷的竇泰,慢悠悠地道:
“哦?竇泰你倒是嘴硬。就是不知,待會兒爾等前軍那面軍旗,被我武川兒郎奪下之時,你是否還能這般……中氣十足?”
此言一出,竇泰那漲紅的臉色猛地一僵,眼底深處,竟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
軍旗……若真被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高歡也緩緩起身,對元修微躬,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賀拔將軍所言極是。演武如戰場,當以戰場規矩行事。何時結束,應由場上的指揮將領根據戰局自行判斷,我等觀摩即可,不宜干預。”
高歡臉上依舊帶笑,心中卻是一片冰冷刺骨:
這五百步卒,死傷多少本無關緊要。
但元澤若是敢鳴金認輸,演武結束,自己絕饒不了他!
而那面軍旗……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武川奪走,那便是徹底的潰敗,是整個懷朔軍系的恥辱!
屆時,這前軍三百五十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必——活——了!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陰沉氣勢,從他身上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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