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見高歡態度堅決,心中暗笑,表面卻繼續裝出左右為難、心痛不已的樣子:
“可是……看著將士們如此……唉,朕這心裡,實在是不落忍啊……”
“陛下仁德,愛兵如子,臣等欽佩。”
這時,高乾也站出,對元修一躬身,朗聲道,“然陛下無需過於惋惜。演武如戰場,兒郎縱有損傷,亦為國捐軀,自有撫卹。軍人天職便是馬革裹屍,若因演武或有傷亡便強行終止,反墮軍心士氣,非強軍之道。”
元修聽完高乾這番慷慨陳詞,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御座,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痛苦”表情,目光再次投向場下,“高司空言之有理……唉,朕就是覺得,這也太殘酷了……你們看,那獨孤義將軍,好像……好像又要衝鋒了……”
眾人隨著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演武場。
獨孤義已將五十重騎重新集結完畢,馬頭昂揚,鐵甲森然,殺氣騰騰,顯然正準備發起下一次衝擊!
懷朔指揮部,元澤的瞬間慘白如紙。
方才,獨孤義的五十重騎如一柄燒紅鐵錐,輕而易舉鑿穿了他引以為傲的前軍步陣!
三百五精銳,如狂風落葉,瞬間潰散,七零八落。
“完了……”
這兩個字如寒冰,狠狠砸在元澤心頭。
僅一合衝鋒,甚至算不上一場完整交鋒,他的前軍便徹底垮了。
他能清晰看見重騎馬蹄下飛濺的泥土,和他麾下士卒臉上那驚恐扭曲到極致的表情。
巨大的失落攫住了他,如冰冷潮水,從腳底沒頂。
臉頰火燒火燎,有憤怒,更多的是羞恥。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拳頭不自覺攥緊。
此刻,他腦中飛速運轉,湧上的卻只有一片絕望。
前軍已潰,後軍尚遠,中間是大片空檔。
獨孤信的騎兵,此刻如出柙猛虎,銳不可當。
他猛然想起上午獨孤信的應對。
同樣面對騎兵衝擊,獨孤信雖敗,卻指揮若定,以五十步卒交替掩護,層層抵抗,極大遲滯了衝擊。
雖敗未潰,更無此慘狀。
獨孤信輸了陣仗,卻保住了顏面與士卒。
自己怎就沒做好應對?
眼前的局面,更是死局。
潰兵如沒頭蒼蠅亂竄,甚至開始朝後軍方向逃竄。
絕不能讓後軍接應!
一旦移動,側翼楊愷那五十輕騎必趁虛直撲糧草!
若自己隊伍沒撤到地形優勢線,演武糧草就被佔領,那便不只是丟人,是無能!
屆時,高歡面前,他萬死莫辭!
元澤看到獨孤義、賀拔威、楊愷的三波騎兵,感覺自己像被困網中央的獵物,動彈不得。
“儲存實力……只能儘量儲存實力了……”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抑心頭巨震,轉向傳令兵,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竭力保持鎮定:
“傳令!命乞伏渾部!即刻整隊!結圓陣!緩緩向後軍靠攏!梯次撤出!快去!”
乞伏渾一直處於前軍的前部。
剛才獨孤義的衝擊,鑿穿的是他側後方,他附近尚未受最直接的撞擊,但也已搖搖欲墜。
此刻的乞伏渾,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身後那片狼藉。
慘叫、奔逃、兵器落地聲不絕於耳。
後隊的混亂如瘟疫般向前蔓延,帶動著整個方陣也開始瓦解,士兵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元澤的鼓令已來。
“整隊?撤退?”乞伏渾一愣,隨即明白元澤意圖——壯士斷腕,保全有生力量。
他猛地咬牙,提起胸中殘存的勇氣,用盡全力嘶吼:
“穩住!都他孃的給老子穩住!向後轉身!列陣!列陣!向後軍方向,勻速靠攏——!”
聲音在混亂戰場上顯得嘶啞,卻依然試圖凝聚渙散的軍心。
然而,話音未落,一股更加凜冽、更加沉重的威壓,猛然從前方襲來!
那混雜著馬蹄轟鳴、甲葉鏗鏘與濃烈殺氣的獨特感覺,如烏雲壓頂,讓人脊背發涼!
乞伏渾猛地抬頭,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前方不遠處,塵埃稍定。
獨孤義與他那五十名重甲騎兵,已迅速轉向,重新集結。
馬匹噴著響鼻,騎士端平長槊!
他們組成一個緊密的楔形陣,再次開始加速!
如一道奔騰的黑色鐵流!
這一次,目標明確——直指他軍陣中,那面象徵著部隊靈魂的——軍旗!
那面繡著“懷朔”二字的戰旗,正在風中獵獵作響,此刻卻像是在發出絕望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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